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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云城内至高无上的存在便是城主叶孤城,他在这座岛、这座城里便如同帝王一般,言出法随、令行禁止,城中百姓莫不敬之如敬神明。
因叶孤城喜穿白衣,故而城中白色布料竟比染了色的布料更为值钱。
这城中的少年但凡学剑,定会效仿城主,穿一身白衣,负一柄长剑,冷若冰霜。本性飞扬跳脱的少年人硬是做出冷漠的面孔总有几分可笑,但白云城内无人会嘲笑这些少年,因为大家都知道他们在追寻谁的影子。
那个人就像是天上的仙人,冷傲、高洁、不可捉摸、无法企及。
城中居民敬仰他,崇拜他,丝毫不敢冒犯,他们辛勤耕作、寒暑不辍,心甘情愿以最好的东西奉养城主,因为他们知道,白云城能有眼前这般安定,依托的正是叶孤城的庇护。倘若没有叶城主,什么乐土也会变成海外一荒岛。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人心向背,最是明显不过。
百姓是因畏惧而服从一个人,还是因敬仰而爱戴一个人,于细微处一见即知。
因此,虽然白云城中的百姓在看到叶孤城归来的时候自发避到道路两侧,如同跪拜帝王一般拜服在地,瑶光仍是能清楚地分辨出那一股夹杂在敬畏之中的拥戴,那是一种想要靠近却又仿佛自惭形秽而瑟缩后退的热忱。
瑶光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这样的感情她并非不知,她亦亲身感受过,正因知晓,方才感动。
战乱之时,她随师兄们下山助阵。有逃亡的流民被他们所救后唤他们“仙人”,那时候,他们就是这般的神情。逃难的流民身无长物,只能一遍又一遍地说着“谢谢恩人”、“上天保佑恩人”。
那般质朴的感谢对她而言,要比什么都温暖,她伸手想要扶起弯着腰头几乎要碰到地面的老者,那个两鬓花白的老者竟连退了几步,满脸通红地说“小老儿身上脏,仙女莫要脏了手”,那时候,她几乎愣在了原地,过了会儿才追过去扶起老人。
那是瑶光第一次直面那般扑面而来的诚挚又质朴的感恩和温情。
她不禁自问,自己竟也会被人视为“仙”?
是因容貌,是因美服,是因救人之举?亦或者几者皆有?
最初的瑶光……最初的她,本该与眼前这些人无甚分别吧。什么时候起,本也是贫苦人家女儿的瑶光发生了这般变化?
毫无疑问,是华山的八年时光令她脱胎换骨。倘若不是师尊于睿带她上华山,倘若没有纯阳宫,她今日既非瑶光,也断不可能有这般仗剑行侠之力,或许她早已在陈留失陷时身亡,或许她亦在这般朝不保夕逃难的路上。
华山纯阳宫八年时光重塑了“瑶光”,令她从芸芸众生中脱颖而出,她六岁习剑,八年有成,仗手中长剑,能于乱世行走,或许也能护一方安宁,能换一片清平。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唯道者,有余以奉天下。
瑶光想,因自己有这般能力,便不应置身事外、袖手看苍翠遍染战火,不愿见更多人如她一般痛失至亲、孑然于世,因有余力,便应制止如此倒行逆施之举,重塑清平。
可叹瑶光功未成而剑折,倘若她昔年如愿以偿,天下间是否会多几处如眼前白云城这般的“乐土”?又或是如大秦盛唐之时的盛世?
瑶光叹了口气,若有所思地看向神情冷然缓步而行的叶孤城。
南海白云城的这位城主以一己之力护一城之民,如此想来,他的心未必有表面看来那般冰冷。
真正绝情无情的人无法得到他人发自内心的感激,因畏必在敬之前。
心若此,剑如斯,这般人物放在任何时代也可说是一代人杰。
正因如此,一个疑问不禁浮上瑶光心头。
等到两人远离了人群,走进了城主府正门之后,瑶光终于问了出来。
“叶城主为何谋逆?”
叶孤城转身直面瑶光,以那种仿若冰雪般的目光凝视着瑶光,低声反问:“清虚道长不懂?”
瑶光被问得一愣,微微皱眉,道:“我怎会懂?”
叶孤城静静地望了瑶光片刻,竟叹息一声,道:“道长也不懂。”
若只是这么一句也还罢,加上这句叹息,倒像是瑶光犯了什么天大的错一般。
瑶光更加莫名其妙地反问:“我为何要懂?”
这一次怔愣许久的变成了叶孤城,他似是再三思索后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低声如同自语般呢喃:“道长修道,自然不懂。”
瑶光眨了眨眼睛,不由得有点怀疑眼前这位剑客是不是脑子有那么点问题。
这时候却是叶孤城不用他人追问自行续道:“若有一日,道长修道有成,放眼世间皆无敌手,权柄富贵唾手可得,当如何?”
瑶光又一次皱眉,回道:“既有心修道,最大敌人即是自身,何来天下无敌?倘若当真无敌,已然得道,又怎会贪恋尘俗。功名利禄于我辈,不若先圣贤只言片语。”
叶孤城一直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变化,双瞳急剧收缩,似是心情激荡不已,片刻之后,向着瑶光一拱手。
“多谢道长指点。”
瑶光还没来得及客气一句,就眼看着叶孤城运起轻功如同白鹤一样飞走了,她只能站在原地发了一会儿愣,转头看向旁边安安静静等候着的侍女。
白云城内的侍女显然早已经得了吩咐,在瑶光以眼神示意之后,对方立刻上来恭恭敬敬地行了礼,温顺有礼地将瑶光领到了住处,屋里已经准备了一些点心,还有热气腾腾的浴桶。
侍女又行个礼,轻声说:“贵客自便,有事传唤,婢子在外间守着。”
瑶光点点头,对方安静地退了出去,还体贴地关上了门。她走到浴桶旁边试了试水温,正好暖又不烫手,如果不是一直在调整水温,只能说白云城里的消息太灵通了。
唔,既然叶孤城考虑周到,她也不用替他节省。
瑶光正要除下道冠,忽然注意到旁边屏风里似乎有个矮几,上面摆着衣服,她走过去抖开那几件衣服对着自己比了比,神情变得有点微妙。
……看起来非常合身,而且料子也尽量靠近她现在这一身道袍,用色和刺绣都很接近。
该说叶孤城观察力了得还是什么?
一刻之后,瑶光沐浴更衣焕然一新地出了门,之前不知道藏到哪里去的侍女在她开门之后立刻出现,仍旧一言不发地在前面引路。
瑶光走出一段距离后忽然觉得不大对。
“这是出去的路。”
侍女点头,轻声回答:“城主在海边练剑。”
瑶光转头看向侍女,被对方纯洁又真诚的神情弄得有点发懵,对方一脸理所当然,似乎她去看望叶孤城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一般。
“……让他静心练吧。我想看书。”
侍女顿时愣住了,眨巴眼睛盯着瑶光看了好久才愣愣地点头。
“哦,是,遵命,请贵客随婢子来。您想看什么书?”
“史书。”
当然必须是史书。
瑶光迫切地想知道现在到底是什么时代,想知道自己到底身处何处。
时代真的不同了。
当泛着墨香的纸张取代了汗青简牍,往昔汗牛充栋的藏书或许不过手中薄薄几册,始皇帝辟数间宫殿藏天下书籍,放在今日,或许只需十之一二的空间就已足够,但那时所藏之书恐怕已有许多不存于世。焚书坑儒之时,或许咸阳宫内仍有珍本,咸阳大火,始皇帝所藏七国之书怕也是付之一炬。多少风|流云散,尽归尘土。
夏五百年,商三百年,周八百年,秦二十年,汉四百年……
隋四十年,唐三百年,后有宋元明。
唐不过三百年。
虽然早已预想到总有这么一日,日升之时便注定日落,物换星移,焉有不灭的王朝,但是,当真看到史册上短短几行字道尽了无数人为之生为之死的波澜壮阔与硝烟尘土,瑶光不可遏止地泪流满面。
宫室焚烧,十不存一,百曹荒废,曾无尺椽。中间畿内,不满千户,井邑楱荆,豺狼所号。既乏军储,又鲜人力。东至郑、汴,达于徐方,北自覃、怀经于相土,为人烟断绝,千里萧条。
安史之乱自唐玄宗天宝十四年始,至唐代宗广德元年终,战乱达八年之久。
原来自邺城那一战后还有五年这场战乱才结束,原来那一战后还有五年这场战乱便会结束。
后世之人名之安史之乱、天宝之乱,身陷战乱之中的她却无缘亲眼见到战争结束的那一日。
如今,“瑶光”竟能手捧史册读到这一段,昔年与她同门之人、领她入门之人却在何处?
昔年与她同袍并肩战沙场的各门各派英豪侠客归骨何处?
昔年盛唐风|流沉睡何处?!
那一个她所生长熟悉的时代终究消失于时间之中,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