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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去死-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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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当我预设了对话,就非常期望它们真的发生。

哦差点忘了,老妇人的名字是陈爱琴,还是爱玲?饮料公司代表,负责监督他们这笔钱用的有无价值。想到那段对话发生后的代价,我顿时兴致寥寥。

和老妇人说着话还时不时回头的眼镜男负责照片和DV,整张脸写满了业余两个字。他和钟仪一个公司,看钟仪的眼神相当钟意。这很自然,钟仪是个有气场的漂亮女人。他叫范思聪。是的,刚才不识相插话的那个就是他,我对他假笑。

落在我们后面的是司机袁野,这名字有一阵很红,就像陈招娣张爱国王建军。他刚从新疆军区退伍,所以其实他负责的是给他们安全感。

我不必看她,就知道她正浮出勃勃的笑容,那对我很具魅惑力。

“它也比我漂亮。”一只纤白的手在我视野的右侧边缘伸出,指向嘉峪关。

我们背着浅红色的戈壁向嘉峪关走去。关口前有一条向下的坡道,在远处只能见到红黄相间的三层门楼,慢慢看见了关墙上沿,然后那片土黄向下蔓延,走到坡道上端,嘉峪关显出城门,露了全貌。

嘉峪关和周围的天地融成一体,难以分割。荒野上,懒散的马和骆驼三俩成伍,或行或立,远方一列火车缓缓穿过。许多年前,丝路上的商旅悠悠出关而去,踏上财富之路,也许就此不归;更有弓马娴熟的扣关者在此肝脑涂地。这一缕缕意象烟雾般从鼻中吸入,沉淀于胸肺之间。

我和钟仪沿着坡道,向关口走去。

“你是说它么。”我说:“它只是座墓。”

“噢,墓?”范思聪回头,挑起一根眉毛。真是个时刻准备抢跑的插话者。

“我们正在沿着甬道往下走,很快就要没顶。不觉得像墓吗?这里每一方土地,都有魂魄寄居,他们残肢断臂,睁眼望天,胜过这世上任何一座大墓。”

“别说啦。”钟仪叫起来。

我微笑:“所以别把自己和它比,你至少还差着几十年。”

“可你拿我和太阳比呢。”

“对呀,那可差着多少亿年。”范思聪说。

“日,你明白嘛。”我手插在裤兜里,慢吞吞往前走。

我话里的下三滥隐喻相当明显,于是就有些冷场。真有意思。

走到关下,那几个人都不禁抬头,仰望这不知多少万吨重的庞大怪物。实际上重量在此刻已经失去意义,它盘踞在这里,底盘生了根,连着大地。

“这里地势真低啊,就像在一个大坑里造的关城。”再一次开口的是钟仪。

“也许有利防御吧。”范思聪说。

我哈哈笑起来。

范思聪有些恼火,但到底碍着我的大师名头,不便发作。

我回头看看袁野,一把把他拉上来:“你给说说。”

袁野憨憨一笑,说:“我怎么会知道啊。但不会是有利防御,否则该建在高处,这样进攻方更耗费体力,会增大伤亡。”

“你一定知道,别卖关子了。”钟仪替范思聪解围。

“沉降。地面降低之后,戈壁滩上的风像手一样,一天天把城下的砂土挖掉。降得越低,挖得越厉害,年复一年,就是这样子了。”

这时节嘉峪关八点多天黑,现在已快到七点半,别看天光还亮,再过半小时,天就会在很短的时间里暗下来。此时,关内的游客很少了。

“嘉峪关有外城有内城有瓮城,虽然东西向,但这一道道城墙之间,城门并不开在一条直线上,通常是九十度角,这也是给进攻方多带来些难度。”我说。

“哈,老师当导游啦。”钟仪鼓掌。

我冲她笑笑,然后讲了各门的来历,指给他们看上城墙的马道,并用马道能不能行马这个小问题再次调戏了一下范思聪。哈。

我没有领着他们上城墙,而是老老实实在下面走过去。

过了会极门再走一段,在演武场一侧的中轴线通道上,原本有许多乐子。比如射箭、老鼠推车、奇石铺子,现在都已经收摊或在收摊。只有一个变魔术的江湖汉冲我们呵呵笑,把一块钱在两个碗底下来回挪得飞快,最后张口吞了个小孩拳头大小的钢球入肚,运气要朝天喷,这下子连陈爱玲都看直了眼,更别说那几个小家伙。

我独自往前走去。

用密码锁着的第一篇小说,就叫《在嘉峪关》。

那是篇很有趣的小玩意儿,充满了血腥气。

我正在嘉峪关里。

我即将触碰到那张网。

出了光化门,也就是出了内城,关帝庙、戏台和文昌阁“品”字型排列。

我走到戏台前。

钟仪快步追在我身后,这时总算赶上我:“老师你走太快啦。”

我没理她。

“这是戏台吗?”她问。

“显然。”

“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老师你给说说。”

“你知道怎么上去吗?”

青石砖砌就的一人多高的台子,一根长条方木作槛。钟仪沿着高台向后绕去,约摸是觉得楼梯该在后台。这儿我来过,知道是没有楼梯的。

舞台一左一右两块碑牌上刻着“离合悲欢演往事”“愚贤忠佞认当场”,悬于正中的木匾上是横批“篆正乾坤”。戏台子的顶是五列二十五格彩绘,从前未曾仔细瞧过,这次才发现,居中的九宫正中竟是副太极图,环着阴阳鱼的八格是八卦。最外圈十六格里,则是传统的牡丹、蝠等图案。

我向后退了七八步,空出助跑的距离,然后起步,加速,跳,脚在台基砖面上一踏,手勾着木槛一扳,人就翻上了戏台。

钟仪从后面绕回来,正看见这幕,吓了一跳,说原来是这样上去啊。

“从前戏子的身手,可比我利落得多。”

八扇绘着上洞八仙的木门闭着,隔出了后台的空间,不会很大,顶多只前台的三成。我眼睛在木门上一扫,转回身冲钟仪一笑,用手指了指舞台一侧。

“看到那个钩子了么,当年梯子是挂在那儿的。”

“真不知道您哪句话是真的。”钟仪仰着脖子对我说。

我蹲下,掸了掸沾在手套上的灰,向她伸出手。她迟疑了一下,便把手搭上来,借力上了戏台。

“这戏台子,明代就有了。那时戏子在这里唱,兵卒坐在台下,有些官职的,就在对面文昌阁上看戏。”

“那时唱的是什么戏呢?”

“秦腔。”

钟仪东张张西望望:“站在这里,感觉挺特别的,不过我们这么上来,不算破坏古迹吧。”

我哈哈一笑,说你是觉得无聊了,要不我们下去。

钟仪走到台边,摇摇头,说上来容易下去难。她转头看我,发现我还站在戏台中央。

“那个晚上,外边儿也下着雨。”

刚进关时,还没有云遮着落日,现在却已经有雨点子打下来。

“这座戏台子,孤孤单单,守在坟墓一样的古城关里。四周黑沉沉的,忽然一白,忽然又一白。这是电光,静悄悄的,不带一点儿声响的电光。它照不亮什么,只能让你看见黑暗,还有黑暗里头各种各样的影子。隔很久,才会有一声雷。这雷打着打着,电光闪着闪着,就叫人觉出些白日里没有的东西。像是影子醒转过来,挂上油彩披了戏袍在台上游动,台下黑压压一片,尽是看戏的兵卒。”

“那老师讲故事呢,还是新小说的构思?”钟仪走到我身边。

“那个晚上,这台子上,真有人。有两个人。两个汉子,一对好朋友,好兄弟。其中一个,就站在你现在的位置。”

我语速缓慢,仿佛在回忆。外头的天色渐渐暗下来,但我依然能瞧见,钟仪脖颈上炸起的鸡皮疙瘩。

“太暗了,这两个人离得这么近,却看不清彼此的脸。其中一个……”我指了指自己,然后开始转换称呼:“我拿出盏油灯,点上了。然后我说,咱哥俩儿来一段,好不好。你问,来哪一段,我说,我想想。然后,我把油灯放在你头顶上。”

我把手掌放在钟仪头顶上,她没有躲。

“这叫顶灯。戏里头,都是犯了错的丑角做的。你心里有愧,不说话,就这样顶着了。然后,我拿出油彩,给你慢慢画脸。这时候,约摸是子时,外头风夹着雨呜呜地嚎,方圆多少里地,也就只有我们两个人。灯火一暗一亮,像是飘在半空,却就是不灭。”

我以手作笔,在钟仪的脸上画了张脸谱,当然,并不曾真的碰触到她的皮肤。

“这是画的谁?”我画到她嘴唇的时候,她问。

“张飞。不过,那个夜里,你并没有问,只是任我摆弄。当然,我画上去,你大约也能猜到。然后呢,我就唱起来。”

“满营中三军齐挂孝,风摆动白旗雪花飘。白人白马白旗号,银弓玉箭白翎毛。文官臣头带三尺孝,武将官身穿白战袍。因甚事王把服袍套,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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