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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真不是个让人喜欢的村子,我有些后悔来这里了。
我试着让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到陈爱玲身上。
我们在聊犯罪,说杀人。
和她谈论美剧的时候,就感觉她对这些东西有一种别样的热情,每每说到现场、尸检、杀人动机剖析,就像打了鸡血,眼睛倍儿亮。我观察到她的瞳孔在这时都有放大现象,这是无法作伪的由情绪而引起的生理反应,联想到她那两次抽烟的时机,我确信这是突破口。
我不信她生来就喜欢杀人的事儿,那一定有旧日阴影。把它挖出来,对陈爱玲的扰动就能轻易达成。
“所以说侧写这种事情,实际上有很大的局限和不确定性,就像微表情一样,电视剧为了效果把它放大了。人心理的复杂性,远远不是侧写师能够掌握的,他们顶多能梳理几条大的脉络,就这还常出错。”
“那你呢,你判断人头挂在城墙上,还有女儿的死因,这感觉很像经过了侧写。要照你这么说……”
“我不一样。”我打断她:“我那更多靠的是嗅觉。”
我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对变态杀人的嗅觉,这不是来自一板一眼的侧写,而更多来自直觉。”
“难道直觉更可靠吗?”
“那就像是灵光一闪,就像是你进入了另一个人的躯体,附了身。这是一种天赋,如果说犯罪现场还留存着犯罪者的思维频率,那么直觉就像是正好切入频率后的所得。在我看来,直觉是更高一层次的把握,对所有显性的隐性的细节和线索电光石火间的综合考虑,比侧写高级。”
陈爱玲皱着眉头想我的话。这种似真似假的胡扯,最能把人带进沟里了。
我也皱着眉头,忍受着新一波的不适。
“你有听见什么声音吗?”我终于忍不住问陈爱玲。
“刚才?没有啊。什么声音?”
“没什么。”我摇摇头。
兜里的手机振动起来,我拿出来看,眼睛就忍不住眯了起来。
那是个彩信,发自陌生的号码。内容除了一个音频外,只有四个字。
是时候了。
我选择播放音频,然后把手机贴在耳旁。不管那里面是什么,我不想开着扬声器让陈爱玲听见。
是笑声。
女人的笑声。
一串两三秒钟长的女人的笑声,有些清脆,有些尖锐,有些飘忽,揉杂在一起,调混成怪异的腔调。
除了笑声,别的什么都没有。
我重播了一遍,又重播了一遍,很仔细地听。没有什么背景杂音,只是笑,而那笑,听得多了,竟有些熟悉起来。
是错觉,我想。因为我往那个方向想了,才有的错觉,自己给自己的心理误导。分明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不同的,那声音是不同的,绝不会是同一个人!
陈爱玲看着我,相信她看出了些问题,但选择闭口不问。
我把手机放回兜里,心里兀自翻腾。
是时候了,是时候了。我默默念了几遍。然后醒转,意识到陈爱玲还在旁边。人在这种时候,第一反应总是掩饰,我也不能免俗,就想和她把刚才的话题继续下去。张开嘴,却忘了先前聊到什么地方。
我右手搭抚在额头上,隐蔽的拇指用力掐着太阳穴,指甲深陷进去。
然后我冲陈爱玲抱歉地笑笑,走开两步,掏出手机,拨了回去。
不要逃避,我从不逃避。不管那是什么,正面回击吧。
我做足了一拳击出的准备,却打在空处。
那是个空号。
那个号码并不存在。
可它分明刚给我发了一段笑声。
是某种软件吧,可以虚拟出一个不存在的号码,用以隐蔽自己,我想。
我把手机揣回去,若无其事地慢悠悠向前走,仿佛忽然失了谈兴,想看看这小村风景似的。反正我这人本就随兴,或者说难听点反复无常,陈爱玲这一路也见识得多了,并不觉得奇怪,也收了谈意,踱着步子四下打量。
但等等,她的眼神扫过我的……我随着她好似不经意的眼神低头一瞧,是我的双手,我正双手环抱胸前,我竟全没注意到自己这个姿势。这是再典型不过的抗拒姿势,潜意识里的危机感让我做出了这个防卫姿态。
这老女人的眼睛挺毒啊。
现在把手放下显得太刻意,但注意到这个问题后,再一直抱手而行,让我从里到外都不自在。我这才意识到,原来自己也会有这样局促不安的时候。
是压力,刚才那条短信的压力,而所处的这个村庄,也像在不停地给我压力,尤其越往里走,隐约的不安感就越明显。
是要发动了吗?要收网了?但照我的推断,分明该到喀什才发动,再不然也是和田,怎么会在这个地方?
谁能知道我会来这个地方?
我听到身后有动静,回头看了一眼,是钟仪和范思聪。
他们先前不是落在很后面么,像是还去走了另一条岔路,什么时候回来的,我竟一点没发觉。
是我走神了。从刚才到现在,我一直在走神。心里的烦躁,无处不在的压力,空气里恍恍惚惚的危险的腥味,不知不觉把我困在牢笼中。
这太危险了。
而且太异常,我怎么会变得这样,这种自己无法完全掌控意识的感觉,太糟糕了。
一声笑,从后脖颈绕过来,钻进我耳朵。
我猛然回头。
谁在笑?不是钟仪也不是范思聪,他们在讨论一户人家门前挂着的铁牌子,上面有十颗星,用汉维两种文字写着守法星道德星义务星团结星等等。对,没错,刚才的半分钟里他们一直在说这个话题,那声笑出来的时候,钟仪一句话说到一半。就像五好家庭那种牌子一样,她说的是这句话。笑声出来时,这句话没有停,所以当然不是钟仪在笑,也不是范思聪,他丝毫没有笑的理由,况且那是女人的笑声。
有些清脆,有些尖锐,有些飘忽的女人笑声。
就是短信里的那个女人。
“其它都容易懂,但那个科技星是什么,难道那户人家还有什么小发明?”范思聪问。
“也许是学习科技,或者科技务农之类。”钟仪想了想回答。
他们都没听见那声笑!
那笑声很清晰,清晰到现在尤在我耳畔回荡。但除了我之外,那三个人都没听见。
真是见鬼了。
这世界是不是有鬼,我不知道,我的小说也从不涉及这方面。在我的故事里,或有装神弄鬼,但说穿了背后都是人。
可现在的情况,用装神弄鬼来解释的话,难道说是眼前这三人合起来骗我,她们听到了故意说没听到,这种可能性实在不太高。又或者是某种定向的音波发射装置,所以其它人都没听到?
也有另一个解释,就是我听错,没有这笑声,是我神经太紧张。我立刻把这种可能性否定了,我相信自己,这是支撑我走到今天的信仰。
太阳穴一跳一跳,要再往深处想些,脑袋就痛。
这时,我听见了另一个声音。
这声音要难形容得多。有些像是一个人叹气的时候被卡着脖子,又像是一扇几乎锈死的铁门被强行拉开,总之频率高而尖。
那是人发出来的吗?我吃惊之余,急忙去看其它人的表情,都有反应,这回总算是全听见了。
“那是什么声音,太难受了。”范思聪问。
“像是那个方向传过来的。”钟仪指着前面的一条岔路说。
“去看看。”范思聪说着,快步上前,越过我,拐上那条小径。
我紧跟在他后面,刚才那声音很尖,传得远,所以也许发声地点还在百步之外。
转过去,就见一个胖胖的维族女人背对我们站在自家门口。听见身后的动静,她回头,脸色很不好看。
她也是被怪声引出来的。有心问一声,她却缩回屋里,把门啪地关了起来。
再往前走几步,经过一户廊洞,里面立着一只黑山羊,正往外边看,那气氛有几分诡异。正狐疑声音是否从这儿出来,就听见身后有人喊了一句。回过头,见是刚才缩回屋的妇人,这时开了门,探了大半个身子出来。她操着一句口音浓重的疆普,喊的话范思聪他们都没听懂。
她让我们别再往前了,我说。
她肯和我们说话,当然就转回去问个究竟。
“别过去了,那个地方不好。”她说。
我自然问到底什么地方,又是为什么不好,刚才那声响是怎么回事。她看起来不愿对我们这些外乡人详说,只是讲,前面有个空屋子,人都死绝了。
我又问,这次换了维语,她才说了个大概。那户人家里原本有父子两个男人,都是做玉石买卖的,有一年全死在了外面,留下孤女寡母。新疆这儿地广人稀,民风彪悍,各种怪事儿恶事儿也多,和玉石比起来人命真不算什么,那些年里我没少听说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