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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厂做过服装加工吗?都有哪些设备呢?”常扬现在已经习惯了大家对他“总裁”身份的质疑,笑了笑就开始问正题。
“我们那还是空架子,什么也没有。”
这样的回答不单让常扬吃惊,我也很是意外。明明是来要求合作的,不吹不擂也就罢了,连老底都开门见山摆出来,真是坦白得可怕。
“就算是走来料加工的路,外商出设计图和材料,你们出人力加工,专业机器和技术工人也是必不可少的,你这……”常扬皱了皱眉,现在他对一般加工厂的作业流程已经相当熟悉了。
“你能为我找到货源吗?”覃刚的眼睛陡然亮了起来,“有货源我就能做!”
“找到又怎么样?你没有设备,难道几万件衣服,你一件件手裁针缝做出来?”
覃刚认真地说:
“如果确实有需要,我也能这样做!资本积累的时期,总要走一段艰难的路。”
他还知道资本积累这个词。
常扬看了我一眼,我沉吟片刻,说:
“覃先生,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撇开衣服的技术要求不谈,外商要的货大部分工期都比较赶,一个人就算二十四小时不睡,一天又能做几件?”
“那你说怎么办?”
“考虑过集资买设备吗?”
“有的,我自己攒着点钱,还可以再找些朋友,但是恐怕……数目不大。”
我想也是。
一时间,大家都陷入了沉默。
“你们……第一次来广西吧,去过真正的山里吗?”覃刚大概是看出我们有推托的意思。
常扬摇了摇头。
“一年里有大半年吃玉米和红薯,一户人家整年收入几百元,小孩都在破祠堂里上课,下了雨就要拿饭碗往窗外舀水,我出来这几年就一直想,总要找个办法……家里人都说我折腾,其实我自己呢好办,广州有个战友当包工头的,赚钱不少,早拉着我一起干了,可是我不折腾,乡里的老老少少怎么办?”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不讨好也不哀求的口气,倒叫人难忍恻隐之心。
在面包车的颠簸中,常扬有点烦躁,不时以目光探询我的意见,而覃刚殷切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们。
“常总,您看这样行吗,我们到覃先生的厂里做一次实地调查,然后再考虑是不是可以由公司做一部分固定资产投资,解决他们的设备问题。”我考虑良久,觉得毕竟是不好当面抹了主任的面子,而且覃刚这人态度耿直诚恳,像个能办事的人,不如就多走一趟。
反正没把话说死了,以后真的合作不成,也算是有个尽了力的样子。
常扬立刻点了头。
从南宁到百色老区,再下乡镇,然后进山,因为从镇里到覃刚老家山里不通铁路,我和常扬最后还得坐一辆破长途车上走大半天的山路。
因为覃刚急着先回去做些准备工作,所以并没有等我们一起走。出发前,主任已经详尽地给我们介绍过旅途的种种不便,但是坐上车后,我还真有点后悔。
这辆长途车显然已经超过了退休年龄,大概是八九十年代城市淘汰下来的大巴,车厢里很脏,乘客大部分是乡里人,带着笨重的行李,抽劣质的香烟,或许还有谁呕吐过,空气污浊,味道十分难闻。
山路漫漫,我感觉下身已经颠得麻木不仁,而不时的盘山公路上坡下坡大转弯,却搅动得肠胃异常敏感,仿佛只要再晃悠一下,腹中的东西就要自咽喉翻涌出来。
我已经压抑不住嘴里苦涩的酸水,常扬却还能呼呼大睡。
又一个几乎把人从座位上掀起的大颠簸之后,他被震醒,立刻发现我脸色不对。
“你晕车?”
“唔……”我已经顾不上回答,只能下死劲捂住嘴巴,同时试图以深呼吸平息胸腹间的恶心感觉。
“吐出来,吐出来会比较舒服。”常扬边说边急急地翻着包,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我撑得住……”我闭着眼睛,含混地说。
“撑什么撑!你真以为自己是超人?”常扬突然生气起来,一把拉开我捂嘴的手,将一个不知是装什么的塑料袋拿到我面前,张开,凶神恶煞地命令:
“给我吐出来!”
我张嘴还想说点什么,车厢又开始猛烈的颠簸,我喉头一僵,顿时吐了出来,整个胃不断地抽搐,像是被谁的手狠狠蹂躏,几乎要翻了过来。
无力地靠在前方椅背上,我简直没有勇气去看常扬和那个塑料袋的样子,一向自诩控制力不错的我,实在很少有这么狼狈的遭遇——也许是因为近期的精神和身体都比较疲劳了吧。
耳边只听到常扬手忙脚乱在收拾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又感觉到他轻轻拍着我的背,动作出奇地轻,语气中再没有一丝火气:
“怎么样,好一点吗?还想不想吐?”
“我没事了……不好意思……”我的喉咙又涩又哑,肚子里都被掏空了,连同我浑身的力气,也吐得一点不剩。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晕车而已……”
“弄得……很脏吧……”
“脏?怕什么,我又不是小女孩,出门在外相互照顾是应该的。”常扬呵呵地笑,又掏出一条毛巾,往上面倒了点矿泉水后递给我,献宝似地说,“幸亏主任提醒,说山里没有旅馆和商店,肯定是住覃刚家,让我自带牙刷毛巾,要不现在就只能拿衣服给你擦了。”
确实,我出门一向轻装,毛巾之类的小东西用旅店提供的或者随便在当地买都可以,常扬跟着我学,所以两个大男人的行李包一直是小得可怜。
我接过湿毛巾,慢慢擦干净嘴角和脸,常扬马上又递上了矿泉水:
“漱漱口。”
“谢谢……”
折腾过后,我感觉确实好了一些,常扬看看我的样子,似乎满意了,麻利地把脏毛巾和矿泉水瓶等一一收好。
“你先靠着休息休息,要是不舒服马上叫我,实在不行,我给你掐虎口,老姐说,这样可以治晕车。”这孩子又没心没肺地咧开嘴,帅气地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不过,我劲可大,说不定把你掐出血来。上次老姐被我掐过之后,就坚决不让我再试第二次了。”
我大概真的没有力气了,只能静静地看着他温暖的笑脸,在眼前晃。
后来我又呕吐了一次,几乎连胆汁都吐出来,而常扬一路都没有再睡,努力照顾着我。
好不容易熬到停车休息。
司机把车往路边一丢,吆喝大家去放水,一车的人都迫不及待跳下了车。
“哪有厕所啊?”常扬往窗外探头探脑。
“这里漫山遍野都是厕所,你看,男的走这边,女的走那边,摸进草丛就解决了。”
“哦,顺便给草木施肥……你去吗?”这坏小孩贼笑着说。
我实在不想动,于是让常扬自己去了。
从车窗看出去,周围都是雄山峻岭,真正是前不巴村后不着店,我无意识地看着在车边走动的乘客们,突然,一道目光和我微微一触,立刻又撇了开去。
那只是一瞬间的感觉。
好像是一个乡里打扮的蓝汗衫男人在看我,但当我注意他时,他却别开脸和其他人说话,于是我也刻意移开视线,作出往远处打量的样子。
这个人虽然猫着腰蹲在路边和同伴闲聊,但是,我可以肯定,他不时在注意我的方向。
不一会,常扬解决完问题跑回车上,我让他给我拿出水和毛巾来,边擦脸边低声提醒他注意,我们这两个人在车里毕竟还是打眼的,别让贼惦记上了。
等到司机招呼乘客们上车,我特别在蓝汗衫经过时近距离扫了他一眼,顿时心中一沉。
如果我没记错,这个人,在灵水的阿龙小炒出现过。
他是坐在门口那桌人里的一个。
虽然他那天基本没说什么做什么,在那帮汉子里属于不引人注目的,今天又换了打扮,一张脸上污渍斑斑,但是我心里对那天的事一直存着个疙瘩,事后也曾经反复思量,所以仔细回想过他们的样子,印象还是深的。
难道这些人还在盯我们的梢?
于是,我让常扬向司机打听了一下,得知现在离目的地还有一百多公里,得沿这条路翻过两座大山,以这辆大巴的速度,大概要两个小时左右,估计到覃刚他们村里时天已擦黑。
时间和路程都不短,为预防万一,我装着睡觉的样子,靠在常扬身上,低头给覃刚打了个电话,告诉他我们所处的位置、在车上遇见的可疑情况,然后强调,如果我们没有每隔半小时给他打电话报平安,就请他想办法报警和出来寻找。
打完电话,我把头从常扬肩膀上抬起。
“吃饼干吗?”常扬嘴里已经塞了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