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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快地恢复着,这个偏方有传说中的奇效,我没有问醒岸究竟是不是我所知道的那个方子。很多事情都是难得糊涂。
“柳小哥,今天病人怎么样?”门帘一掀,进来两个人,一个樵夫打扮,一个却是和尚。
“你能起来了?”樵夫惊喜地看着我,“我就说那方子神,空寂还说我杀生太甚。小老鼠救条人命,如何不值?”
“阿弥陀佛,万物有灵,不分贵贱。”
“大师说的是。”我双掌合十,“日后弟子自当超度鼠儿亡魂,以谢救命之恩。”
“我是沐忍风,这是和尚空寂,你怎么称呼?”樵夫很直爽。
沐忍风……我再也想不到人间竟有这等巧遇,那个告诉我奇方的幼年朋友,就叫沐忍风。他是北方人氏,那年随云游的父亲到江南,正好遇到花朝会,他傻傻地看呆了,差点被马踏,还是我拉了他一把,我们就是这样结识的。一年后,他随父亲继续云游,我们也就没有再见过面。人间事竟然是这样机缘巧合。只是不知道他是否还记得我。
“柳雪行。”我微笑看着他。他与小时侯好象,虎背熊腰的,只是不道出名字来,我再也想不到是他。
“柳……雪行,雪行贤弟!”沐忍风果然记得我,“我,我没有认错吧?”
“没有。花朝节上,我们认识的。”
“啊……啊……”他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指着空寂只是啊啊地。
“善哉善哉……”空寂念佛。
“雪行……他……”忍风语无伦次,“那时我记得清楚着呢,我就在那儿看菩萨的轿子,那菩萨是人拌的,模样美着呢,都说是个男人拌的,还说是太守的公子,我才不相信。我凑到前面去看,差点让马踏了,雪行贤弟就从轿子上神仙似的飘下来拉了我一把,原来那菩萨正是雪行贤弟拌的,哈哈哈……”
出去打猎的醒岸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回来了,倚在门边笑。
真是的,早年的糗事又被他翻出来。当时江南年少多风流,我与狐朋狗友打赌输了拌了次菩萨。因为救下这个呆子,还惹了不少麻烦。他一直误认为我是女儿身,缠着我非娶我不可,逼得我差点脱裤子。不过不打不相识,后来倒成了朋友。我很喜欢他直爽的性子,行侠仗义的样子。
“雪行贤弟,你看我,竟一直没有认出来,你的脸……”忍风突然期期艾艾。
我的左脸烧伤了,“男子汉大丈夫,计较什么脸皮美丑。”我学他的口气。
“说的是,”他立刻豪气干云,突然又沮丧下来,“可是你那么好看的脸……”
“没事。”我安慰他,“能活着我就该感谢老天爷了。”不是这张脸,我也许还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是不是可以说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呢?役ッ寮襞迂ㄎ嬽培俳…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ann77。bbs】
“雪行贤弟,你这是怎么回事?”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大哥,我不想提旧事了。”
“是,是,今天能见到雪行贤弟太开心了,咱们不醉不归!”忍风高兴起来,空寂也面露微笑。
我是真的想不到人生能有此等境遇啊。
我好起来时已经春暖花开。我准备亲自下厨做道菜感谢一下我的好兄弟。多年没做过了,还是当年年少春衫薄,骑马依斜桥,满楼红袖招的时节,附庸风雅学来的。这道菜叫做“千手千眼菩萨”。千手千眼菩萨是扬州特有的,别处再没见过。这等名称,自然是素菜,主要用的是新鲜冬菇。冬菇正反异色,形状如手,状既如千手,色又如千眼。本来还配有名贵的雪莲、藏红花、枸杞、党参等物,这里没有,也就算了。心意到了就是。醒岸看着我捋袖下厨,不禁莞尔。我知道他想起我板着脸训斥军队的情景,也许还想到我爬在地上给云耳当马骑的样子。我叫他去蒸米饭。挽起袖子,手臂上还有白疤,看着颇吓人,我笑笑。此等生活,才是真风雅。
“真想念啊……我有十几年没闻过这道菜的香味了。”忍风陶醉地闭上眼睛,“空寂,你不知道,当年雪行贤弟只和风雅之人谈诗论酒,不是真风雅,断断不肯为他下厨的。我吃过两次都是衬别人的摊子。”其实我也有十几年没吃过这道菜了。一直劳碌奔命,哪里有闲情逸致来做这道“风雅菜”。
我忍住笑,“这回可是专为大哥你做的,不用客气。”我已经习惯了。这个人把我的过去揭得一干二净。
空寂看了看,突然问菜名。
“千手千眼菩萨。”我似笑非笑地说,真是弄不明白,这道菜怎么会取个这样的名字。
“阿弥陀佛。”空寂夹起一片,“这般请佛祖入心,实乃真风雅。”
是吗?我也夹起一片,滑溜溜地很好吃就是了。
“我来唱支山歌助兴吧,”忍风欢欣鼓舞的样子。“观棋柯烂,伐木丁丁,云边谷口徐行,卖薪沽酒,狂笑自陶情。苍迳秋高,对月枕松根,一觉天明。认旧林,登崖过岭,持斧断枯藤…… 收来成一担,行歌市上,易米三升。更无些子竞争,时价平平,不会机谋巧算,没荣辱,恬淡延生。相逢处,非仙即道,静坐讲黄庭……”
“好!好!”我和醒岸大声叫好。
“这也是真风雅!”空寂叹道。
我们吃菜喝酒,空寂喝茶作陪。空寂是云游僧,在这里住了一些时间了。闲来我们谈谈机锋,日子过得煞是云淡风清。谁还记得今夕何夕?
“与君千里,终须一别,”酒足饭饱,空寂突然说,“我送几位一段偈子作为别礼吧:饥来吃饭困来眠,不须去悟传灯禅。妙谛说破石点头,何事红尘仍流连……谢谢柳施主的斋菜和沐施主的歌,贫僧这就别过。”说罢飘然而去。让我们三人各怀心事,无以言对。
我想了一阵,对忍风说:“兄弟受大哥照顾这么久,也就此别过。他日有缘,也再会相见吧。”
忍风对我和醒岸一抱拳:“兄弟,保重。”摇摇晃晃自去了。
这酒宴聚得欢乐散得痛快。我和醒岸相视一笑。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我和醒岸可谓游山玩水,没有钱就打几天零工。路过晋地的五台山,我特地上山参拜一番。五台山共有大小庙宇三百多座,莲香清渺,涤荡人心。山中温暖如春,山顶终年积雪。半夜起身,早晨可在雪地看日出蓝天,朝霞染得浮云嫣红欲醉,美不胜收。我以前是不大信佛的,现在却虔诚地跪在佛前,不祈求什么,只是默默感觉。每天随和尚做早课,迈出殿门,正是红日东升的胜景,山间香雾缭绕,诵经声朗朗,真让人不思凡世。
但是我还是离开了,我想回一次家乡。从16岁被迫离乡,我就再也没有回去过。以前觉得家里没人了,回去只能睹物伤情。现在却有了落叶归根的感觉。临走前,我去庙里许了一个愿。
我和醒岸在鸿绪王朝的土地上四处漫游。我们一路悠悠穿过豫鲁皖苏,来到“淮左名都,竹西佳处”的扬州。十几年光阴,这里已经成了一个我完全不认识的地方。那些过往已经在烟波中褪尽颜色。我依然是过客。我们暂时停下行程。为了生计,我们去码头扛大米,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粗布衣衫,面容粗糙,眼睛明亮。又是一年过去了,天气转暖,我们就夜宿在郊外,躺在锦缎似的银河下面。天为被,地为床。醒岸喜欢看满天星斗。他变得快乐多了,没有比大好河山更开阔人的心胸的东西了。我隐约还记得一些星斗的名字,便讲给他听。闲来也讲些典故诗赋。往往讲着讲着,他就渐渐睡着,孩子气地依偎在我身边。
“……人传欢负情,我自未尝见。三更开门去,始知子夜变……”这是六朝乐府中清商曲辞中一支吴曲《子夜变歌》。在晚间细细的熏风中讲来,别有味道。清淡如水的话语,缠绵凄恻的深情。
“这个女子也太痴情,不是不知道,怕是不愿知道吧。”醒岸微哂。
醒岸冰雪聪明。我不语。醒岸又问:“那她为什么还要三更开门去,为了确定,让自己绝望吗?”
“她还是不愿相信,想给两个人多一次机会吧。”我回答。我想,贪心的人怎舍得轻易绝望,怕最后总还是怯怯希望着的。希望总是背叛绝望的。
“那最后还不是一样?”
“‘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世人看不穿。’无非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