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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好像休息了几天啊。”和雄又直截了当地问了一句。
“哎,感冒了。”
“我还以为您辞职了呢。”
“我不会那样做的。”雅子回头向道路前方的黑暗处看了一眼。顺着这条路往前走,是废弃工厂和盒饭工厂的中间地带。雅子的眼睛里流露出不常见的不安。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和雄想,这事情与雅子扔到暗渠里的钥匙有什么关系吗?敏锐的感悟性是和雄的一种武器,但也是一大弱点。今天无疑是一种武器。
“您好像有什么麻烦。”和雄又是单刀直入。
雅子回头看了和雄一眼:“你看出来了?”
“是。”雅子的不安好像也传到了和雄身上,他点了一下头。
“出了点麻烦。但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只请你把那包东西保管好。”
“什么麻烦?”
雅子没有回答。和雄知道自己多嘴了,红着脸说:“对不起。”
“不,是我不好。”
“我明白了。”和雄说着把纸包放进自己茄克衫里面的口袋里,拉上了拉链。
雅子的车好像停在什么地方,她从口袋里取出了哗啦作响的钥匙串。
“那么,拜托了。”
“还有,雅子。”和雄终于鼓起了勇气。
“什么?”
“上次那件事,您能原谅我吗?”
“当然了。”
“完全原谅我?”
“那还用说。”雅子简洁地回答后垂下了眼睛。和雄认为最难的考验就这么轻而易举地通过了,瞬间,和雄竟不知所措。和雄也意识到其实这是最容易的考验,因为其实质是他已赢得了雅子的心,不然,那种原谅就是毫无意义的了。
和雄失望地低下了头。他用手摸了一下茄克衫里紧贴肌肤的那把钥匙和内衣口袋里的那包东西。他感到了它们的分量。
“可是……”和雄小声嘟囔着,雅子像是在认真倾听似的伸长了脖子。“你为什么把这么重大的事托付给我?”这是和雄最想知道的。雅子把吸剩的烟头扔到地上,用轻便运动鞋捻灭,然后抬起了严峻的脸。
“我也不知道。……只是,这样的事情我己经没有可以托付的人了。”
和雄吃惊地看着雅子嘴角处那细小的皱纹,他第一次感觉到了雅子的孤独。
她有家庭,有朋友,但却让一个不太熟悉的外国人为她保管贵重的东西。雅子像逃避和雄的目光似的,低下头,抬脚踢了一块小石头。石头咕噜咕噜地在和雄的身后滚动着。和雄咽了一口唾沫,用日语重复着:“没有人?没有一个人?”
“是的。”雅子点头说,“没有一个人。我连个藏匿的地方都没有。”
“就是说,你没有一个可以信赖的人?”
“是。”这次雅子直视着和雄。
“那你相信我?”和雄提出这个问题后,屏住呼吸看着雅子。雅子与和雄对视着,说道:“相信。”然后静静地转过身去,沿着已完全暗下来的道路向工厂的方向走去。
“谢谢。”
和雄低下头,右手摁住左胸口。不是因为那里放着装钱的纸包,而是因为心脏在那里。
第七章 出口
一
弥生像是在看一件不可思议的东西似的欣赏着自己无名指上的结婚戒指,那是一个式样一般的白金戒指。
她回想起了和健司买戒指的日子。那是早春一个温暖的星期天,她和健司一同去了百货店。健司逐个货架看过之后,说一生就这么一回,选了一个最贵的。
当时自己那种羞怯和高兴的心情仍记忆犹新。那种感情丢到哪里去了呢?情意绵绵的两个人是什么时候消失了这种感情的呢?
自己杀死了健司。突然,弥生胸中发出无声的悲鸣。她现在才发觉自己闯下的祸有多大。
弥生猛地从客厅的椅子上站起来,跑进了卧室。她站在穿衣镜前,把毛衣向上撩起,看着自己裸露的上腹部。她是在确认让自己产生杀意的原因。但是,作为憎恨的标记,胸口那块明显的青斑已经渐渐地变黄而消失了。
自己确实是因此杀了健司。杀了一个曾说过一生就这么一回,特意为自己买了昂贵戒指的男人,然而自己却没有受到惩罚,天地何容?弥生无力地瘫倒在榻榻米上。
过了一会儿,弥生抬起眼睛,看到祭坛正面健司的照片正看着自己。那是被孩子们经常更换的燃香熏染的照片,是夏天旅行时照的。弥生看着健司面带笑容的照片,不由得气上心头。
“你还有什么不称心的吗?你不是总是虐待我吗?其实你也就会欺负像我这样的老实人。孩子你也不管不顾。”弥生一边拭着泪一边自言自语。以往的激情又像波涛似的涌上来,刚刚萌生的一点点悔恨,又像撞击到海岸的浪花,瞬间又流回了大海。
“我知道不该杀你,但我还是不能原谅你。”弥生自言自语地重复着这句话,“我决不原谅你,即使杀了你也不能原谅你,永远不能原谅你。是你变心,变坏了,是你背叛了我。让挑选戒指时的那两颗心心相印的人消失的,不是别人,正是你自己。”
弥生来到起居室,气鼓鼓地打开阳台的门。狭窄的院子是用黑色的墙砖与邻居家隔开的。院子里放着孩子们的三轮车,支着一架小秋千。弥生从手指上搭下戒指,猛地向院子里扔了出去。她想索性扔到邻居家的院子,可没想到扔到了墙上,反弹回来,又落到了自家院子的角落里。等到看不见戒指的踪影了,弥生突然又有一种无法挽回的留恋的感觉。尽管心里想没了就算了,可一想到它,心中还是有一种刺痒的后悔感。
在十一月份正午发白的阳光下,弥生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左手的无名指。八年来一次也没有摘下过的那枚戒指,在自己的无名指上留下了一圈白痕。弥生痛苦地看着它,有一种失落感,但更有一种被解放的感觉。终于,所有的事情都宣告结束了。
弥生正在沉思着,突然屋内的对讲机响了。刚才的事情是不是被人看到了?
弥生没穿鞋就慌忙跑到院子里。她跷起脚向门外张望,发现一个上身穿西装的男子毕恭毕敬地站在门口。幸好那个男人好像没有注意到站在院子里窥视的弥生。
弥生急忙跑回屋里,拿起了内线对讲电话。院子里潮湿的黑土沾到长筒袜上,在地板上留下一个个黑色的脚印。
“您好,您是哪位?”
“我是新宿的佐藤,是您丈夫的朋友。”
“是吗。”
“到附近来办了点事。能让我进去烧柱香吗?”
“是这样啊。”
弥生感到麻烦,但人家是来吊祭的,又没有理由拒绝。她用主妇的眼光审视了一下放祭坛的卧室和客厅,认为没什么不合适的地方,便向门口走去。打开门,一个留着短发、身材魁梧的男子向弥生深深地施了一礼。
“突然来打扰您,真是对不起。对您丈夫的去世,我表示深深哀悼。”
男子的声音低低的,让人听了很舒服。条件反射似的,弥生还了一礼,同时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健司是七月底死的,已经是四个月前的事了,可他现在才来。
但又一想,最近也经常有朋友来电话说刚刚才听说这件不幸的事,弥生又安下心来。
“特意让您来一趟,真是过意不去。”
佐藤把弥生的脸、眼睛、鼻子和嘴打量了好长时间。虽然那眼神并不让人讨厌,但弥生总觉着对方像是在按图索骥似的,令人不快。
弥生也重新审视着佐藤。她奇怪健司和这个男人是怎么结识的呢?因为佐藤的一举一动与健司周围的同事们大相径庭。他们大都不拘小节,为人正直,而这个佐藤则不容易让人看到他的本来面目。他就像蒙上了一层滑滑的膜,让人不好捉摸。他西服革履的打扮,又像个工薪族。
好像是发现了弥生那疑惑的神态,“让我参拜一下健司好吗?”佐藤用他那练达而柔和的语调表达了自己的意思。
“请吧。”
迫不得已,弥生把佐藤让进了门。弥生走在并不长的走廊上,有一种模糊不清的恐惧感。她在猜测跟在后面的佐藤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她开始后悔,不该大意地把一个陌生的男人让进家里。
“就是这里,请吧。”
弥生把佐藤让进了有祭坛的卧室。佐藤跪在地板上,在祭坛前,两手合十。
弥生来到厨房一边准备着茶点,一边留意着卧室。她感到奇怪,既然是来上香,怎么没拿装奠仪的袋子呢?并不是自己贪心想要人家的奠仪什么的。到死者家里去上香,带着奠仪和慰问品是一种起码的常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