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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书女子眼色灵动,目光向台下跳几跳,笑道:“江南武林世家,说起来也颇有名声响亮的那么几个,今日来的看官有福了,要听哪一家你们点出名来,嫣如便在这里卖卖口舌。”
台下立时便有人叫嚷:“苏州罗家!”
周遭应承之声大起,自然也夹杂些不同意见,例如有人提议湖州的东方世家,川中洪门等等。说书女子含笑听着,曲指一一数来。正这时,却有一道声音在人群之中轻响而起——
“尽说这些名门大家有什么意思,江南帮会门派中也不乏有趣的,何不说来听听。”
碧落一怔,回头看时,话音传来的地方人人都在面面相觑。她心里知道说话的这人可不简单,那声音不算大,却轻巧巧盖过了一屋的喧闹,每个人都把这话听清了,但那声音却不知到底是从何而来的。
说书女子显然也品出这一语之中深藏不露的内劲,她微愕之后笑笑,四下一点头,算是向众看客中那位不露身份的高手问个好。
此时台下已经有人响应:“就是,七星会是怎么回事,这两年名头大过了天,嫣如姑娘说说看来!”
也有叫“五色缸”,“盐道”,“碧霄宫”的,似乎都是些江湖上声名显赫的帮派,看客你言我语,互相争不出个高下。此时说书女子仿佛已经心不在焉,一双眼睛浏览台下,自然也是在找方才说话之人。
众人正一迭声点段子的时候,那个声音也再度掺合进来。这次它带了悠然带了笑意,在人群中打一个弯儿,瞬间沉寂下满室的喧闹。
那个声音说:“魍魉山庄,还是这段好听些吧。”
碧落这回可在意了,原来说话的是茶坊把角而坐的一位公子。那人不过二十二三的年纪,衣衫清淡样貌儒雅,一身富贵气息便如他的内力一般在眉宇间潜藏隐现。借着喝茶的功夫,他双唇微动,便碰出方才一番言语。一口茶泯罢,他把杯盏放下,目光不期然向碧落望来。
碧落惊动一下,暗道:好敏捷的人物。转回头来,却发现满茶坊竟然已经寂静成这样子了。她忙然四顾,看见一张张瑟缩惊惧的脸孔,疑惑回首,再看角落里的公子时,他唇畔一点笑容已经是耐人寻味的复杂。
魍魉山庄,这四个字仿佛是枚火药,无声炸落在这间小小的茶坊之中。它又好像是大热天里的一道寒气,所到之处,碧落看到人们一阵毫无防备地惊颤。
那看来也是个帮派了?碧落心想,听这名字倒是够怕人的。
片刻停顿之后,那说书女子只做没听见,哈哈一笑说:“既如此,就说说七星会吧。方才是哪位提它?好见识,好气魄!话说霍总舵主纵横长江二十余载,终于立下自己帮会,出手便是不凡!七星会创建不过五年,却已然掌管了从宜宾至九江的七大港口,可实在是近年来武林当中首屈一指的大作为……”
她在台上说得眉目飞扬,茶坊气氛也渐渐摆脱方才的尴尬,重又有了笑声与惊叹。嫣如姑娘书说得着实好听,碧落同身边的人一起沉浸在那两片薄唇罗织的江湖中,暂时将方才那入耳惊心的四个字搁在了一边。
直到小小一方惊堂木“啪”地落下,蓝衫倩影在眼前凝注,碧落才知觉手头香茶已经没了热气。想起来回眼望时,角落那位公子却已人去坐空。碧落心中替他惋惜,这样精彩的书段,不听完怎么就走了?
身边喝彩乍起,嫣如姑娘抱腕在台上婷婷一立,脆声道:“诸看官,下一场您请早。什么?问我下一场去那里讲书?哎呀那可说不准了,或者是洛阳或者是九江,舍不得咱们‘下回分解’的客官可要辛苦些了。”
满座传来笑声,瞬间功夫,铜钱已经如急雨一样纷纷向台上落去,嫣如擎着姿势,笑盈盈地望着大家。碧落这才知道听书是应当给赏的,何况是这样出色的一段。她手在随身绣囊里一探,没有铜钱,便捡了块碎银子出来,依样往台上抛去。
说评书能收上上钱的银子,想必也是不多见的。嫣如眼光一闪,飞蝗般的硬币中只一扬手便接住了那枚夹杂而来的碎银。她于人群当中一眼找到碧落,唇畔笑意来得深些,向她轻轻点头。
碧落双眼微微长大,心道:原来这位姑娘身手眼力可都不坏,不是寻常说书人物的根底。再想也对,她通晓江湖世事,来历一定不会简单。
几番喝彩之后,嫣如姑娘转入后面,前台上了出戏,咿咿呀呀地开唱。碧落不大喜欢,想要去后台找找方才的女子,又总觉得不妥,便把茶博士叫来问到:“刚才的人什么时候还出来讲书?”
“小姐不知道她?”茶博士有些惊讶,他看看碧落,笑道:“这是我们江南有名的说书女子,江湖事情知道得清楚,一波一折由她讲来,听得人心也痒痒!行踪却是没一定的,您只在江南一带打听吧,只要有茶楼的地方,不拘大小,她统统出入过。不过嫣如姑娘可更偏爱我们家一些,半年之内来了三趟!小姐要是方便,就常来我们家,指不定什么时候还能遇上。”
碧落缓缓点头,末了终于一笑。难怪师父说江湖上总有一些个奇人,如今她也算是遇到了一位。
出来茶坊门口的时候,碧落毫无意外地听见自己的马儿叫得震天响,头不免痛了痛。她转身向棚中看去,心道这又是怎么了,却看到一个人影负手立在那里,正隔着栏杆向自己的坐骑端详。
碧落这匹马,跑得快、脾气坏、吃不够、不长肉,如此一路走来也算是有些名气了。每家店铺中只一停,必然要伤些牲口毁些东西方才罢休,碧落拿它已经没辙,心想它这是欺负自己孤身在外啊,若是师父在时,想这家伙也不敢如此放肆。
其实马是好马,百骏谱上赫赫有名的黄膘,立起身来足足高出碧落一个头去。漫说是这样的小地方,就算寻遍江南武林,如此神骏的坐骑也算是难得一见了。那是临行时师父送的,师父爱茶成癖,连徒弟带马匹统统取了茶号,红袍白毫赠给了两位师姐,而这匹载着碧落一路南下直至此地的乖烈马儿,却有个娴静好听的名字,叫做云雾。
此刻云雾被人这样盯着看,脾气自然又着了火,又是喷鸣又是扬腿的,仿佛要冲出来与这人打一架方才罢休。
碧落迟疑一下,赶忙走了过去。背影那人听到动静,回过头,于是一派山清水秀撞入眼来,碧落小小的愣了下神。
原来那人正是方才茶坊中两次出语不俗的公子。他中途离开,没有走远,却来到了这里。
他见了碧落,淡然一笑道:“书说完了。你姐姐呢?”
他这一句话说得极没来由,又偏偏是这样一幅胸有成竹的淡定。碧落眉头紧一紧,不禁就想到了此刻不知身在何处的龙晴与云真。她茫然道:“我姐姐?你说的是哪一位。”
“嫣若姑娘何时还有了第二位姐姐。”那人笑容有如同无,语气间颇有些不以为然。
“那是谁?”碧落歪歪头,此时她方可断定,他是认错人了。只是这人倒也奇怪,听口气像是和那位嫣若姑娘很熟了,却怎么竟然能够认错?
男子一怔,这才终于向碧落认真望来。片刻惊愕之后,他叹口气道:“那么是我走眼了,姑娘果然不是五色缸的人。”
碧落听得莫名其妙,但也只好点头。她觉着面前这男子有种奇怪力量,分明是他错了,可那份泰然神色依旧不变,反叫别人心里没底起来。
那男子又道:“既如此,姑娘找我何事。”
“我……我来找马的。”碧落哭笑不得,她身子一探,指指棚中见了主人已然安定下来的云雾,道:“对不住,不能给你看啦,我要骑它上路。”
此言一出,男子眼中的错愕比之刚才似乎还要浓烈些。他不由得转头看了看那匹趾高气扬脾气恶劣的高头大马,又低下头来看看眼前小巧玲珑的碧落,终于没忍住,“哧”的一声笑了出来。
这一个豪迈一个纤细,两相差距的确大了些,碧落一路走来已然是被人给笑习惯了。她叹口气,走上去摸摸云雾鼻梁,回首道:“它还是很听我话的,不像看来那么凶。”
男子在一旁含笑点头。但只片刻工夫,他笑容一敛,回到了方才的若有若无。碧落牵马出来时,他正向一个淡蓝衫子的人影望去。
那人影在茶坊门口左右一张,看到他,便翩然而来。碧落蓦地惊喜起来,因为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方才那位将评书说得活色生香的嫣如姑娘。此刻她心里一动,忽然想通了:我说嫣若这名字听来这样顺耳,这位公子大概把我误当成这位说书姐姐的妹子了。
嫣如走到跟前,大眼睛先是向碧落差异一望,随即转向了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