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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于母妃,于杨班主,于沁皇后,何尝又不是他们棋盘上一子?我何必,独对清流苛求什么?
“……你……走罢……别再来找我了……”
清流真的生气了,一把抓住我手腕,用力之大,让我疼得皱紧眉头。
“你说什么气话?大哥忍这么久,还不是为了你我将来?”
呵,我又何来将来?!我苦笑,听见殿外侍卫大声咳嗽,省起此地不宜清流久留。
“快走吧,被皇上回来撞见就出大事了。”我把他向殿门推,咬了咬嘴唇,低声道:“你的大恩大德,莲初下辈子衔环相报……皇上那边,你就不用再去求了,莲初是不会出宫的。”
若来生,还能再相聚,我不是戏子,他不是官,是否我可以还为自己奢求些许幸福?只要一点点,一点点就已足够。
泪花在眼里凝聚,我强忍着不让自己落泪。忽然下颌一痛,被清流硬抬了起来。
“什么叫不会出宫?”他的手劲逐渐增大,神情是我想都想不到的凶恶:“我为了你,夫人也死了,未出生的孩儿也死了,你居然要跟我断?”
他狠狠盯着我,突地嗤笑:“你是不是贪图宫里的荣华富贵了?也对,傍着皇上当然好过我这没财没势的小官!”
我震惊地忘了辩解。清流,怎么会这样看我?!
“我说错了么?”听不到我争辩,他的目光益发变得狂乱,陡然揪起我头发用力扯:“我告诉过你多少次,跟了我,就不要再把自己当戏子。可你偏就改不了贱命一条。一听到皇上来听戏,就非要去唱什么‘凤飞离’?还在台上一个劲地搔首弄姿招惹皇上,犯贱!”
……他骂的,竟和李夫人如出一辙。我在他心目中,原来永远是个贱戏子……
心里,有条冰冷的裂缝慢慢绽开了。头皮被扯得发麻,我没有挣扎,任他摇,任他戳着我的鼻子骂,任他重重一搡,把我推倒地上。
他居高临下还在不停口地骂,言语之恶毒叫我绝对难以相信竟是出自这一贯温文儒雅的人口中。
或许,是因为我从来未曾真正懂过他。
想流泪,可眼睛里却变干了,干涩得生疼,无论如何也流不出一滴眼泪。
我想我往后,应该都不可能再会流出眼泪了……
“皇上驾到————”
殿外侍卫拖长的吆喝比平日更大声,明显是想提醒里面迟迟未出来的清流。
我蓦然惊醒,跳了起来,拉着还在骂不绝口的清流就跑,想要为他找个藏身之所。要从正门出去已不可能,翻窗也来不及,我急中生智,要清流钻进床底。
纵然父皇对我的来历已是心知肚明,我也不敢拿清流的命去赌父皇的心思——无数次,父皇默默望着我的时候,眼中除了爱怜,还有藏在最底层的情焰。那种狂热的执着,叫我甚至辨不清,父皇执意留下我,是为保我平安?还是为独占?又或两者兼有?……
没能想更多,清流恼怒的抗议打断我思绪,他推开我,怒道:“我堂堂男儿,怎么能钻床底?你本来就是我收留的人,凭什么我不能要回来?我这就跟皇上理论——”
他那么明哲保身的人,竟然说出这么冲动的话,想是真的气疯了,可眼下不是他迂腐发颠的时候,我也急了,用力想将他推进床底。“你别再发疯了,好不好?啊——”
一记拳头毫无预兆地打中我下巴,我仰面跌倒,天旋地转。嘴里腥咸上涌,耳边炸开清流一连串咒骂。
“对,我是疯了,都是你这贱戏子害的!当年你为什么要扑上来抱我的脚喊冤?为什么要用那种幽怨的眼光来勾引我?我成亲后,你老是跟在我夫妇后面偷看,你在想什么下流念头,以为我不知道吗?”
他骂得直喘气,踢我一脚:“你不是一直都喜欢我的么?现在我也被你拖下水了,我什么都豁出去了,你却攀上高枝,想反悔甩掉我?哈哈哈……贱货,贱戏子!……”
又一脚踢上来,刚触到我衣服,就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牢牢抓住脚脖子。
“李清流,你不想活了!”
父皇的声音,冷厉如冰刀。目光落在我嘴角的血迹,他额头顷刻布满青筋。猛地一脚踩上清流膝弯。
骨头碎裂的清脆声响闻之牙酸,清流凄惨的嚎叫在空荡荡的寝宫回响。
看着豆大的冷汗从清流脸上雨点般滴落,我才如梦初醒,紧紧抱住父皇的腿:“不要!不要啊!”
那是清流啊!再怎么辱骂我,他依然是我三年来倚肩共度的清流……
“一个小小的巡抚司,也敢对朕的人不敬?!看来,朕今天不给下面百官个榜样看看,他日岂非什么人都可以来朕这里放肆了?呵!”
父皇冷笑着丢下已快痛晕过去的清流,弯腰抱起我,温柔而又缓慢地拭去我唇边血丝:“莲初,朕说过,绝不容许任何人来侮辱你的。这李清流,朕一定要严办。”
“不!!!”父皇眸里透着我才瞧得明白的嫉妒,我忘乎所以地大叫,也阻止不住父皇喝令侍卫入内将清流拖了出去。
“问他,哪只手打过朕的人,砍下来!哪只脚踢过朕的人,剁下来!他敢辱骂朕的人,就把他舌头也割下来!”
父皇按着我肩头,凝望我已经惊呆的双眼,一字字下了令。
浑身血液就在瞬间冻结,我听见自己牙关咯咯震,可一句求饶的话也说不出来。
“啊啊啊~~~~~~~~~~~~~~~”凄厉骇人的惨叫从殿外院落里传来,闻之不寒而栗,第二声紧跟着响起,却已经嘶哑无力。
我陡然跳起,用尽所有的力气推开父皇。那一刹那,他脸上布满恼怒和气愤,但我无暇理会,疯一样冲去院落。
我见到,这辈子也无法泯灭的画面。
猩红刺眼的血流遍一地,清流就躺在血泊中。他的一条胳膊,一条腿,已孤零零地同身体分了家,像个被顽童扯碎的布偶。
可他没有死,还在抽搐辗转哀号。
下手的侍卫,正俯下身捏开他的下巴,刀尖滴着血,逼向他。
“不要~~~”除了这句毫无效用的哀求,我找不到其他言语呐喊。我发狠地奔近血泊,跪在他身边。
“清流!清流!!~~~~~”
我凄声高叫,双手拼命去堵他肩头伤口,血依然泉水般涌出,眨眼工夫就染红了我的手。
他,很快就会血尽衰竭身亡啊!
我绝望地狂叫起来,整个身子都趴在了清流上方,挡住了侍卫悬空的刀,对那两个明知根本不可能听我号令的侍卫大喊:“太医,太医,快叫太医来救人啊!”
如果谁能救得清流,我愿拿命来换。
“……求……求……”就当我临近崩溃的那一刻,一只湿乎乎的手抓住了我衣袖。
是清流。他用剩下的那只手牢牢揪着我,脸颊呈现出垂死之人才特有的灰白色,那双我最喜欢的清澈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瞳孔里载满痛楚、恐惧,还有深浓得令我心脏停止跳动的憎恨。
对,绝对是憎恨!
“……都是你害的……我,恨,你!”他绽开痛得痉挛的唇,一句,撕裂了一切。
我全然僵硬,看着他眼中突然腾起一种报复的得意,然后歇斯底里地大笑:“你难过了?哈哈,你把我害成这样,我就要你一生内疚,要你痛苦一辈子,贱人!贱戏子!哈哈哈……”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这大胆乱臣的舌头割下来?想要朕连你们也一并治罪?”父皇跟出殿,厉声咆哮。
侍卫不再顾忌我,一人拉开我,另一人拖出清流舌头,手起刀落——
清流口中溅出的血有几点飞到我脸上,像煮沸的滚油烫人。我尖叫,整个世界似乎都已一片血红,从头到脚,缓慢而不绝地从我眼前流淌。
血,全是清流的血,带着他的生命,一股股在面前流失……
我木然笑了,出乎所有人意料地捏住那持刀侍卫的手用力往下一压——
“……呃……”刀身深深没人清流心口时,他疼痛扭动的身躯颤了颤,随后停止了动弹。
他张开嘴巴,仿佛想对我说什么,可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双眼仍旧凝视着我,瞳孔渐渐散开了,原先的恶毒骤然消逝,代之而起的,是熟悉的温柔。
初次相逢,他的眼睛就是这么漂亮干净的,一如野地丽日下的山菊花,美丽得不掺半点杂质污垢……
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