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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我去吃午餐。我端着托盘,正要走向靠窗的小桌(在教职员餐厅里,我通常一个人坐),注意到角落的一张桌旁有个女人抬头看我。我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那是校方的律师伊莲·乔丹。她梳了个新发型,身上也不再是平常那种妄自菲薄、没形没状的压克力似服装,而是穿着订做的外套裙装,配上荷叶边丝质衬衫。
我本想点个头径自走过,但注意到她的表情带有试探的殷勤意味,仿佛希望我跟她同桌用餐。我朝她的方向走去,看出确实如此:我愈是走近,她的表情愈是公然显示欢迎,而当我问她可否在此坐下,她以无言的热烈微笑回答我。我也报以微笑,隐约感觉到好像有职责表现得同样热切。
“所以,你来了。”片刻后她说。
“是的。”
我们又相对微笑。我把午餐摆在桌上,忙了一会儿。我从没跟伊莲一起吃过饭;事实上,除了委员会的每周会议之外,跟她几乎毫无接触。她不是那种令人印象深刻的人——她的个性或相貌没什么明显突出之处,不足以牵制你的思绪,她不在你面前的时候你也就不会再想到她。一如我对薛芙医生的模糊印象,我也说不上来伊莲的年纪,要是不看着她,也讲不出她的眼睛是什么颜色、头发又是哪种棕色。我对她没有任何看法,或许是因为在某个层面上我不认为她是我需要对之抱有任何看法的人。现在我纳闷,也许她感受到了这种漠然(我的态度确实如此),于是,以某些个性温和,但毕竟不会完全抹杀自己的人那种温和又坚持的态度,召唤我与她同桌,以便(非常温和地)为此责备我:要我承认她也是活生生的人,并非只是行政机器的一部分。 这念头使我立刻觉得自己要不得,仿佛对她大不敬,于是我急着表现得乐于弥补,试着让她跟我多谈谈她自己。
“你的工作进行得怎么样?”我问,试着立刻开始补救。
“很好。你呢?”
“不错。但是你……你这阵子都在做什么呢?”
“哦——也没做什么。生存而已!你呢?” 她神色仍带有一股古怪的热切情绪,我不禁纳闷自己对眼前情势的评估是否正确。她看来紧张,但同时又古怪地兴高采烈——几乎可以说是一副胜利的表情。她紧张地拍拍头发,调整身上那件订做外套(炭灰色,加上土耳其蓝的细条纹)的领口,一阵甜得出人意料的香水味朝我飘来。
“没做什么。在等冬天过去。”
我们都格格笑得很响,仿佛这句话非常好笑。然后又是一阵长长的沉默。伊莲低头看桌子,自顾自露出古怪的微笑,也许是在跟自己争论要不要说出心里想的某件事。然后她抬起头,用坦诚的眼神看向我,轻声说:
“真高兴你来了,劳伦斯。”
我有点吓了一跳。直觉开始告诉我一些事,我并不想相信,但万一那是真的,我觉得我应该尽可能赶快做些什么来中和这个情况。为了争取时间,我塞了满口食物,拼命想该说什么,但脑海一片空白。
幸好就在这时候,委员会的主席罗杰·弗里曼出现在桌边。
“两位好啊。”他说。 他坐下,放下托盘,态度很轻松,是一个不管到哪里都会感觉自己受欢迎的人。他瞥向伊莲,显然注意到她外表的改变,一时间似乎在考虑对此发表意见是否合适。我以为他会跟我一样压下这股冲动,但令我意外的是,他脸上绽出开心的微笑。 “你换了新发型。很适合你。”他转向我,“劳伦斯,你说是么?”
“是的,很好看。”
伊莲向我们道谢,反讽地作势一拨头发,我们都笑了。
闲聊的同时,我忽然想到,罗杰那句话有种刻意、自觉的味道。那种感觉几乎像是,他说出换成其他男人说便可能显得居心不良的话,正是要展现他无懈可击的正派;显示他本身就有某种净化能力的特质,可以将任何错误的字词或手势变得无辜,只因为说出那字词或做出那手势的人是他。我感到这股正派与他其他特质密切相关——轻快灵活的举止,开心闪耀的眼神,皱纹虽多但面色健康红润。我忽然胡思乱想起来,觉得不管他做任何事都会完全充满这种健康正直的味道,就算他做出什么表面看来彻底粗鄙或恶心的行为,比方把手伸进伊莲的裙子,那动作都会立刻变得毫无可责怪之处,没有人会有半点意见。
“总之,”他压低声音继续说,“有件比较紧急的事:我们需要尽快再开一次会。我已经跟其他人说过了。有人正式提出申诉,针对……针对我们上次讨论过的那个人。开会的时候我再告诉你们细节。星期一下午你抽得出空吗,劳伦斯?是不是刚好不方便?” 如此一来我得取消薛芙医师的约诊——一百大洋就此付诸东流,除非她能另外改约时间,但通常不行。
“事情挺急的。”罗杰又加了一句。
“可以。没问题。”
“那就好。”
一段短短的暂停,伊莲瞥向我,唇角微微上扬,仿佛跟我有秘密的联结。
“罗杰,那个叫楚米齐克的人是谁?”我听见自己问,“上次开会时你提过他。”
“楚米齐克!哦,老天……” 他说了一些我已经从玛莎那里听到的内容,然后对那个案例作出他惯常提纲挈领的扼要评论。我当然颇感兴趣,但伊莲持续古怪的神态让我有点分心,几乎不记得罗杰说了什么,只觉得听完之后我对楚米齐克的了解没增加多少。
“其中部分原因无疑是他来自一个不同的文化,”罗杰总结道,“有着不同的价值观,而我们也很努力加以配合,是不是,伊莲?” “可不是嘛!”伊莲同意,很配合地翻个白眼,尽管我看得出她对这番讨论没有丝毫兴趣。她的视线又转回我身上,现在看来颇为惆怅,我想。 “他离开之后怎么样了?”我问。
“我不知道。他有个太太——真令人难以相信,在这里认识结婚的。不过我想事情整个爆出来之前,他已经被太太踢出门了。你怎么会对他感兴趣?”
“只是好奇。”
我注意到他讲话时瞥了一眼时钟。我不想冒再度跟伊莲独处的风险,便匆匆吃完午餐,找个借口告退。
回到系所大楼,走向研究室的途中,我听见有人叫我的名字。我转过身,看见那个实习研究生安珀站在我身后的走廊上。
“嗨。”我说,仍保持距离。
“不知道可不可以请你帮我一个大忙……”
一如往常,她的存在——一双如在梦中的眼睛,但整个人敏锐投射在四周的空间中——让我紧张。
“当然。”
“可不可以请你读一下我写的一篇东西?有点涉及你的领域……”
走廊的日光灯下,她的橘色短发和长着金黄雀斑、白得发青的肌肤散发出不自然的苍白光辉。她的尴尬神态看来不假,但仍未减损她给人的那种深层稳重自信的印象。她仿佛举着一只装满“自己”的高脚杯,以奇异、无辜又明目张胆的态度献出来。身为处在权力地位的男性,这种时候必须小心自己眼睛往哪里看,小心不让自己的声调传达出跟眼前事务无关的冲动。而身为性骚扰委员会的一员,我更是加倍意识到自己必须谨慎小心。在这种互动过程中会发生大量心理层面的事件,但只有极少数是可以承认、接受、纳入现实的,其他部分则组成一种未经授权的庞杂伪作。
“当然可以。丢到我信箱就行了。”
她向我道谢,我继续往前走,回想自己说出的话是否带有任何并非出于本意的暗示。结论是没有,我不需要担心。
回到研究室,我再度纳闷起楚米齐克那个文档消失的事。我看着笨重书桌上的那台电脑,忽然第一次意识到房间那一角的家具摆设得不太寻常。我发现,那两张大而无当的书桌靠在一起的角度,会在中间形成一个封闭空间。那空间可能有多大,从外面看不出来,但我突然好奇起来。
我走过去拉其中一张书桌。起初毫无动静,直到我使尽全力猛拉,一脚抵住另一张书桌侧面的一根突出物,才终于把书桌移开几吋编注:即英寸,1英寸约合2。54厘米……我透过缝隙往里瞧,里面看来确实有相当大的空间。我继续把两张书桌顶开,直到空隙足以容我挤进去。
我一进到内部,就有一种进入人类居处的感觉。这空间大约五呎见方,高不超过三呎,一侧有某样柔软的东西揉成一团。我拿起来迎光检视,原来是一条被单,上面有污渍,某些部分沾了油漆和天知道什么物质而变硬。我抖开,传来一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