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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看看他,见小伙子穿得衣帽整齐,上身瓦尔特服,下身喇叭裤,象是一个活的模特儿在招徐顾客。弟弟拉拉他:“车来了。这都是待业青年,上海这种人可多了。”陈信怔了一下,看看弟弟,弟弟已经挤进上车的人群里,拥在刚停靠的汽车门口,正回头叫他:“二哥,快来!”
“等下一部吧。”陈信望着满腾腾的车厢和站上拥挤的人,犹豫着说。
“越往后越挤,上吧!”弟弟的声音象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
挤吧,力气他是有的。他扒开人,使劲往里钻,好容易抓住了车门的栏杆,踏上了踏板。他又抖擞了一下,重新振起,象纵深进军,终于在一片哇哇乱叫声中挤到了窗口座位旁边,抓住了扶把。然而他感到十分不舒服,怎么站都站不好,一会儿碰前边人的头,一会儿碰后边人的腰。左右前后都得不到个合适位置。周围的乘客纷纷埋怨起来:
“你这人怎么站的。”
“象排门板一样。”
“外地人挤车子真是笨!”
“谁是外地人?”弟弟挤了过来,他十分愤怒,眼看着要和人家吵起来了。陈信赶紧拉住他:“算了算了,挤成这样子还吵什么。”
弟弟轻声说:“二哥,你这样:朝这边侧着身子。哎,对了对了,左手拉把手,这样就好了,是吧?”
确实好了许多,陈信吁了一口气,总算找到了个安定的位置。虽然还是挤,胸口紧贴着一个背,背上又紧贴着一个胸脯。但究竟能站稳脚了。他扭头看看,见人们象是有个默契,全都向左侧着身子,一个紧挨一个。这种排列方法确实足以使车厢容纳量达到最大限度。他想起那个他曾生活过的偏僻小城,人们挤汽车都是拚着命横挤,一无科学的考虑,搞得拥挤不堪,紧张不堪,而实际上,汽车里的人却并不多。上海人是十分善于在狭小的空间内生活的。
“下一站西藏中路,下车的同志请准备。”扩音机里传出售票员的报站声,她用普通话和上海话各报了一遍。这些售票员姑娘的神情就象皇后一样,又高傲又冷淡,好在有严格的工作制度,客观上还是给予了乘客们一定的方便。他又想起那地方的汽车和售票员。汽车就象是从轰炸区开来的,满是灰尘和伤疤,常常不等关门便开跑了。售票员既没有为人民服务的热情,也没有工作制度,不报站名,还经常把车门夹住乘客的后边衣服。到底是上海,一切都是井井有条,在这样的环境里,由不得也要认真起来。
下了车,弟弟带他穿过一条街,这街上是个热闹的自由市场,有菜、鱼、鸡、鸭;有羊毛衫、拖鞋、皮包、发夹;有生风炉炸油墩子的,卖小馄饨的;还有卖纸扎的灯笼,泥做的娃娃,竖了一块牌子,上面写着——民间玩具。陈信忍不住笑了,他没想到,大上海也会有这样的“集”。这集市,同前面繁华的现代的南京路相映成趣。
弟弟说:“现在上海这种地方可多了,政府还鼓励待业青年自找出路呢!”
一提到待业青年,陈信的眉头不由皱了一下。他停了一会儿问道:“阿三,今年你怎么搞的?又没考上学校。”
弟弟低下了头:“我也不知怎么搞的,我读书好象很笨。”
“明年你还准备考吧?”
弟弟不说话,沉默了半天嗫嚅了一句:“大概也还考不上。”
“你这么没信心就行了吗?”陈信有点生气。
弟弟厚道地笑笑:“我读书怎么也读不进,我不是读书的料呀!”
“我和大哥想读书没有读,你有得读却不读。你是我们家唯一可以上大学的,却不争气。”
弟弟不响。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呢?”
弟弟又笑笑,还是不响。这时,突然听身后有人叫:“陈信。”
回头一看,见是一个三十几岁的年轻女人,手里牵着一个很白很好看的男孩子。她烫着长波浪,穿着很时新。陈信一时上想不起是谁了。
“不认识了?我就老成这样了吗?”
“哦,是你,袁小昕!真认不出了,但不是因为老,而是因为漂亮了。”陈信笑了起来。
袁小昕也笑了:“真该死!一个集体户共事两年,居然会认不出来。我看你是忘本了。”
“不,我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你不是第一批招工走的吗?现在还在淮北煤矿?”
“不,去年调回来了。”
“怎么回来的?”
“一言难尽。你呢?”
“我也调回来了,昨天刚到。”
“哦。”她的口气很平静,“张新虎、方芳也都调回来了。”
陈信兴奋地说:“太好了!我们一个集体户回来了一大半,什么时候找个时间聚聚。唉,总算熬出头了。”
她没说话,只是淡淡一笑,眼角堆起了薄薄的一迭皱纹。
“舅舅,”忽然那孩子对着陈信发言了,“你头上有白头发,和外公一样的。”
陈信笑了,弯下腰握住孩子的手:“儿子?”他问袁小昕。
“是我妹妹的。”她脸红了,赶忙解释,“我还没结婚呢。要结了婚,哪能回来。”
“啊!”陈信不由有点吃惊,他知道袁小昕是同大哥一届的,有三十三、四岁了吧,“回来了,怎么还不抓紧解决?”
“怎么说呢,这种事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陈信沉默了。
她抚摸着孩子毛茸茸的脑袋,轻声说:“有时候,我觉得为了回上海,付出的代价有点不合算了。”
“不要这么说,能回来终究是好的。”陈信安慰她。
“大阿姨,电影要迟到了。”孩子大声提醒道。
“噢,我们走了。”她抬起头对着陈信笑了,“对不起,扫了你的兴。你和我不一样,你是男的,又年轻,来日方长……会幸福的。”
陈信望着她的背影在人群中消失,心情不由有点沉重。
“真是死蟹一只。”耳边忽然响起一个声音,是弟弟在说。
“什么死蟹一只?”他诧异地回头问。
“三十几岁还没有朋友,死蟹一只,僵掉了。”弟弟解释着。
“袁小昕并不是找不到,她是有想法的,你没听她说,这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你懂吧?”
不知弟弟是懂了还是没有懂,他不以为然地一笑:“反正是个老大难,三十几岁不结婚的男人哪儿有?要么是有缺陷或者条件极差的,要么就是条件极好,要求极高,这种人又是喜欢找年轻漂亮的。现在二十几岁的小姑娘都接上班了,多的是。”
陈信想说,还会有一种情况,是一直没寻找到爱情的。可又一想,这话和阿三说,他未必理解。这一批小青年和他他这一代似乎大大两样了。他斜眼瞅瞅弟弟:“你可真内行。”
弟弟自负地笑了,这小家伙,连哥哥话里的刺儿都听不出来。陈信又有点不过意,便和缓了口气说:“你现在每天的时间是怎样安排的呢?”
“也没什么事情,反正就是看看电视,听听半导体,困困觉。”
“你到底有什么打算呢?”陈信又提出了这个问题。
弟弟不响,一直走到劳动局大楼下,上了台阶,他才说:“我蛮想工作的。”
陈信站住了脚,弟弟走了几级台阶回过头来说:“走呀!”弟弟的眼睛是坦然而诚恳的,陈信却避开了他的眼睛。
上班了。妈妈的工厂很远,路上需要转三辆汽车,花一小时另二十分钟。厂里分配他开车床,这是他从来没接触过的,一切都要从头学起。他戏称自己是三十岁学生意的老学徒。其实,难的倒并不是车床技术,而是要习惯和适应新的生活、新的节奏。这里的节奏是快速的——下了第一辆汽车,必须跑步到第二个车站,正好赶上车到站;下了第二辆,又是跑步到第三个站……这一环扣着一环,脱掉一环也不行。要想抽支烟,或者思想开个小差,都是不允许的。三班倒的工作制也是他难以习惯的。一周夜班欠下的觉,下两个星期也还不掉,于是,他老感到睡不够。两个月下来,他的脸盘已瘦了一圈。不过,人家都说瘦了好,好看了。在外地的那种胖是虚胖、海胖,吃面粉发的,并非健康的象征。
不管怎么样,他总是回上海了,他心满意足。然而,满足之余,有时他却又会感到心里空落落的,象是少了什么。十年中,他那无穷无尽的思念,现在是没有了。这思念叫人好苦,吃不下,睡不着。这思念叫他认准了目标,不屈不挠地为之奋斗。这思念是渗透了他,充满了他,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