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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形式。当时这一本书不但在我是一种惊异,便是丢掉了字典在船上供职的
老同学见了也以为得未曾有,借去传观,后来不知落在什么人手里,没有法
追寻,想来即使不失落也当看破了。这是我那册英译本的末路,但也就是它
的光荣。《一千一夜》在十八世纪初才进欧洲去,在文学上发生了不少影响,
到中国来还没有三十年,我却相信它与中国文艺也有很大的关系。这当然不
是说直接的影响,中国文化里本来有回教的分子,即如向来不绝如缕的浴堂
的美风即其一例,所以这些故事在中国有一种声气相同的地方,比较研究上
也很有用处。
印度的故事与中国之影响自然要更深了,只可惜还少有人注意。佛经的
文章与思想在六朝以后的文学上留下很明瞭的痕迹,许多譬喻和本生本行的
事迹原是民间故事,经佛教徒的采用而得以传译成华言,为中国小说之一来
源,而最重要者似为《起世因本经》等所说的死后生活的思想。中国古代民
间的宗教思想当然也应注重死后的生活,但不知怎地文献上留得很少,秦汉
以来的方士仿佛是为应制起见,把平民的阴间思想删除,专讲贵族的长生思
想,这至少总已不是民族信仰的全体了。后出的《玉历钞传》虽然时代大约
颇近,却似乎可以算作这样信仰的一本大纲。这里边阴司的组织是沿用道教
的帝制,但其地狱刑罚等等则以小乘佛经所说为本,所以即说中国民间思想
是佛教的亦不为过。假如说大乘才是真佛教,那么小乘的就说是婆罗门的改
组派也罢,不过因此使我们更感到中国与印度的关系的密切,觉得婆罗门的
印度文化的研究在中国也是很切要的了。许地山先生在所译《孟加拉民间故
事》的序文中,说明他译述的第一个动机是“因为我对民俗学底研究很有兴
趣。每觉得中国有许多故事是从印度展转流入底,多译些印度的故事,对于
研究中国民俗学必定很有帮助”。这实在是说的很对,我希望许先生能够继
续地做这种有益的工作。
说到蒙古,我恐怕有些人会要大发其思古之幽情,因为它在元朝不但吞
并了中国,还能侵略到欧洲去,所以是一件荣誉罢。在学艺的立场上看来,
这些过去的恩怨我想可以不管,但总之是几百年来拉拉扯扯地在一起,文化
上必然相互地发生许多影响,就是西夏鲜卑以至三苗,都是如此,如有机缘
都值得注意研究。可是蒙古虽然是我们五族之一,蒙古的研究还未兴盛,蒙
古语也未列入国立各大学的课程内,在这时候有柏烈伟(S。A。Polevoi)先生
编译《蒙古故事集》出版,的确不可不说是空谷足音了。柏烈伟先生研究东
方语言,在北京大学俄文学系教书多年,是那位《俄国童话集》的编者历史
考古学家柏烈伟教授的族人,这个根据蒙古文俄文各本,译成汉文,为故事
集二卷,供献于中国学术界,实在是很有意义的事。蒙古民族自有他自己的
特色,与汉族颇有不同,他的故事虽然没有那么浓厚华丽,似乎比较与天方
相近,而且有些交递传述的形式也很有《一千一夜》的遗意,这是中国故事
里所少见的。我们虽不能相信,如斋耳兹(H。A。Giles)教授在《中国文学史》
上所说,中国章回小说的发达全是受元朝传来的中央亚细亚说书的影响,这
些说故事的方法与情状,离开了故事的内容来看,也总是很好的比较的资料。
将来有人能够把满洲西藏以至苗族的故事传说编译出来,那时中国民俗学的
研究当大有进步,但是论功行赏,还是柏烈伟先生之揭竿而起应当算是第一
功也。
以上是些外行地谈学问的废话,老实说,我还是对于里边的故事可以诚
实的批评一句:这是很好的故事,读了很好玩,谨介绍给中国的老小的朋友。
中华民国十九年六月一日,于北平。
□1930年
6月刊《骆驼草》5期,署名岂明
□收入《看云集》
朝鲜童话集序
九月下旬听说半农搬了房子,是严几道的旧居,我便跑去一看,承半农
领了我去看他很好的客室、书斋,以及花园假山之后,再回到客室来喝茶,
他拿出一包原稿,先叫我看,再叫我做序。虽然我刚在看《日知录》,“人
之患在好为人序”这句话还热辣辣地记在心里,而且也实实在在地觉得序之
难做,但是我立即答应了,因为老朋友的命令不好违背,半农的书要我做序
我总肯做,只要书里边所说是我有点懂的。
这回的书却不是半农自己的,乃是他的大女公子从法文译出的一本朝鲜
童话集。对于故事歌谣我本来也有点儿喜欢,不过最初的兴趣是在民俗学的
一方面,因为那时我所读的三字经是两本安特路阑所著的《神话仪式与宗
教》,不免受了他的许多影响。近来在文学史的一方面感到一点兴趣,觉得
这是文学的前史时期的残存物,多少可以供我们作想象的依据。我在《冰雪
小品选序》上说过:
我想古今文艺的变迁曾有两个大时期,一是集团的,一是个人的,普通文学史上所
记大都是后期的事,但有些上代的遗留如歌谣等,也还能借以推知前期的面影的百一。在
美术上便比较地看得明白,绘画完全个人化了,雕塑也稍有变动,至于建筑,音乐,美术
工艺如瓷器等,都保存着原始的迹象,还是民族的集团的而非个人的艺术,所寻求表示的
也是传统的而非独创的美。
民间师徒传授的制度最能保存此类民族的艺术之精神,学子第一要销除其个
性,渐自汩没于种性之中,一旦豁然贯通,便若有神凭依,点画刻镂,丹黄
渲染,挥洒自如,如扶乩笔,虽出一手,而饫众心,盖其一笔一画之间实涵
有千百年传统之力焉。耳口相传的艺术其流动性自然较多,但是其成分与形
式总还有一种轨范,虽然一件艺术品未必能如浪漫的想象那样可以是一个群
众或委员会的出产,总之是经过他们的试验与鉴可,有如秀才们的考试一般。
所以,歌谣故事在当作文学看之后,有不少的文学史的意义,因为正如英国
麦加洛克主教所说,童话正是“小说之童年”,而歌谣也实在有些是诗的祖
母,有些虽然也是诗的孙女。
现在讲到朝鲜的童话,这却使我有点困难,没有多少话可以说,我觉得
对于朝鲜是那么的生疏。六年前偶然从三轮环编的《传统之朝鲜》中转译了
几篇故事,登在《语丝》上边,附识中说过这几句话:
无论朝鲜是否箕子之后,也不管他以前是藩属不藩属,就他的地位历史讲来,介在
中日之间传递两国的文化,是研究亚东文明的人所不应该忽视的。我们知道日本学于本国
文化研究上可供给不少帮助,同时也应知道朝鲜所能给予的未必会少于日本。
关于朝鲜的艺术,我的知识只有李朝瓷器的一点,还是从柳宗悦氏的书里间
接得来的,而且瓷器又是很不好懂的一样东西,但是我理论地推重朝鲜艺术
与其研究的价值,毫不改变从前的意见。这种意见我知道难免有点失之迂阔,
有点近于“大亚细亚主义”,或者又不合现今的实际。但是这有什么办法呢,
两者都是事实,只好都承认罢了。
中日韩的文化关系是久矣夫的事情了,中日韩的外交纠葛却也并不很
近。清末章太炎先生亡命日本东京,常为日本人书《孟子》一段曰,“逢蒙
学射于羿,尽羿之道,思天下惟羿为愈己,于是杀羿”,可以说是中国知识
阶级对于日本的最普通的感想,正如新希腊人之对于西欧的列强一样。诗人
摆伦曾经为了希腊独立战争不惜自己的身命,勃阑特思博士数年前在所著《希
腊》一书中深悼古国之衰颓,归罪于英法二国的阴谋,然而于事何济,事实
上希腊还是在半属国的状态,此不过表示天壤间尚有识者,不肯否认其文化
上之负债,与一般古典学者共尽其涓埃之力而已。埃及亚刺伯印度希腊中国,
都有同一的使命与运命,似乎不是新奇的偶然。日本之于德意志可以说是有
杀羿的意味,对于中国仿佛只是暴发人家子弟捣毁多年的饼师老铺,这里发
卖的糖烧饼虽然也会吃坏了胃,养成疳积,但一方面得到的滋养原来也当不
少罢。捣毁饼店是一事实,暴发子弟与饼师的关系也是一事实,在人智未进
的现在两账只能分算,虽然这样办已经不是很容易的事。在平壤仁川沈阳锦
州大暴动之后,来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