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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年文坛亲历记-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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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天来时闻惨叫,远远地,闷闷地,如物在嘴。”“打包间”里装有手工杠压机械,以前轧棉花是见过的。但此时一堵高墙拒人于千里,唯见灯光通宵达旦。一天早上,终于撂出一件血衣,搭在墙内的棉花包上。有消息传出,那人已被“打包”就遂,呜呼了。原来他竟是我堂堂兵团农业建设第八师副师长,从一片荒滩到具有七千五百平方公里膏腴之地的石河子垦区最早的“开国”元勋之一的王慕韩同志。又如,上海医科大学的学生王家禄被划“右派”后,已在良种队劳动多年了,但造反者还要将这只“死老虎”拖出来折磨。这天晚上全队召开空前大会,食堂兼礼堂里灯火通明,王家禄已被反手而捆,一条粗绳高系梁上。一声:“吊!”王家禄即腾空而起,喊爹叫娘。再一声:“放!”绳子松手,悬空之肉“飞流直下三千尺”,坠在地上,血淋淋一片。他晕过去了……   
  四川才子杨牧十韵(4)   
  杨牧像一条鱼,潜入深水之中。他对底层人们生活的感受、理解是那样深广。他自己是个受难者,因之他对那些善良人所受的痛苦,完全是感同身受的。 
  废墟的名称是一种偏见,沙砾的屈辱有声有色 
  闪着光,金子诞生 
  是的,杨牧的诗歌和文章,喜作两重性探寻。“这是在罪恶与建树之间,在沉沦与突现之间”“为生存而并不只得到生存,不仅为生存又得到悲辛”、“阳光这样酷厉而煦和”、“黑暗像光明一样辉煌,死亡和分娩都是生长”……都是这样的句式。 
  是的,两重性是事物的精髓,是深层地了解事物的必由之路,也是生活给人们、给作家上的课。 
  废墟、荒原、沙砾和屈辱的正面,有开拓、奋进、荣耀、尊严和有声有色,有金子。不仅仅是人们创造的物质财富这样的金子;更有人心的善良、美好和富有,这是金不换的金子。杨牧在写作中很注意,也很珍视这一方面。 
  杨牧散文体的《西域流浪记》中,有不少这样的金色篇章。如他做测量工时,第一次走遍全场(他存身的148团,又名莫索湾二场)他的新鲜体验;方圆二百多平方公里,大小三十多个连队,所到之处,我皆震慑!这绝非我当初想像的那样,只是一方栖身的僻壤。林带如织,渠垄有序,每片房屋都分布井然,一块条田竟可大到近千亩。拖拉机、播种机、收割机,机械如林,完全是一个现代化程度很高的农场。而每一个连队,又都是一个“联邦国”,各“省”都有代表加入。问其来由大都有不光彩的经历。但是他们谈起农场,都有“创业主”那种骄傲,即使刚被集中到“新生队”的人们,也像是仅仅受了一点冷遇的主妇,对农场的草场如数家珍。“四清”把他们“清”出去了,他们也仅是叹口气而很快又像拣了个什么便宜似的:“好多啦!好多啦!要是在口里(内地)还不知是咋样呢。”当他们知道我也是自流而来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甚至显得亲近起来。声音压得很低像老妇怀念风流韶华:“那时候……讲什么阶级!嘴上讲讲,只要干出高工效了,犯人都坐光荣席!”还讲王震广庭训话,“同志们”———看下面的不能叫“同志———”“他妈的!不管你是,什么人,就看你,搞不搞社会,主义,建设!你干好了,可以,摘帽可以,提干,可以……参军!”———“骂也痛快,干也痛快。”那真是黄金岁月哟! 
  所爱,永远不会变老。爱,永远不会长大 
  杨牧是个至情的人,从《西域流浪记》所写亲情、友情、师生之情即可看出。这样的人间至情是永远不会老的,永远是童年童心般的纯洁,是撼天动地的,我这样看。限于篇幅,我仅引录他去看他的养母和与养母再别离的两段文字,供大家欣赏、感动:“……我就睡在妈妈的床上。妈妈睡那头,我和小女儿睡在脚头。同一条被子,我总触到妈妈的脚,到了半夜还是冰冷。这是一双缠过的小脚,走路总是一颠颠的。夜更深了,妈妈已发出轻微的鼾声,我却怎么也睡不着。想这间屋子,想我当初就坐在那扇方格窗前,一坐就半夜,总是听到妈妈咳嗽。她有时半夜起来抽烟,也决不叫我,她总认为她的儿子在看书,是一种有‘出息’的表现。每月只打半斤‘洋油’,她从不心痛,甚至还叫我把灯拨大点,别像她那样弄成瞎子。妈妈确实眼睛不好。她说我走后,她吃蕹菜常吃到里边的猪儿虫。她看重文化,在这个家庭作为一个阻碍历史进程的阶级被摧毁之后,她仍旧让子女们读书,种蛾眉豆卖,背白泥巴(一种乡下人洗衣用的带碱的泥土)卖,即使半年不吃盐巴用咸菜水代替,也一定要交上学费。我是从婴儿时候就在她手里的,自然应该属于她的‘财产’,1964年我提出要走,她非但没阻拦,还说:‘娃儿,人不出门身不贵呀,火不烧山地不肥呀,你走吧!’倒是我犹豫,我说我走了你就是个孤人了,她说没关系,反正她老了。我走后的十年,她就在这间小屋,为队上做点零星活儿,靠我的姐姐转弯抹角寄点钱,聊以度日。”再看他和养母的再离别:“临别的这天,妈妈半夜就起床煮饭,就像我当初在家时,要出早工或上山挑炭,她总是早早地煮饭一样。她一声不响,但我听得到她在抽泣。吃饭的桌上,她却显得若无其事,只是嘱我好好工作,别想她,带好孩子。天亮了,我到院里一家家告别,然后穿过院侧的竹林,从井旁上路。妈妈送到井旁一棵李子树下,泪才簌簌落下来,哽咽道:‘幺儿,你再好好看妈妈一眼,下回你就看不到了……’我也知道她说的是真话,那一副弱躯,无论如何也熬不到我下次回来。我直直地看了她一阵,那脸色,那银发,那一双翳雾很浓的眼睛,我已经分不出她是我妈还是我的乳娘张映珍。我怕我泪会掉下来,叫了最后一声‘妈妈’!就大步大步走去。走过田坎,走向正沟,走到对面的大路上,回过头,妈妈还站在井旁边的李子树下,不知是她还想要看我(其实她根本看不见了),还是站着让我看……” 
  ……我的石窟中全是碎雕,出于一万个人之手 
  我很珍视骨针的缝媾 
  杨牧是讲自己精神世界的构成吧,那是出自上万人精神、物质方面,对他的输送,缝媾,结合,凝聚,于是他“石窟”的“石雕”焕然一新。   
  四川才子杨牧十韵(5)   
  我想说的是,杨牧作为一个破落的世家子弟(说白一点,读书人家的子弟),童年和青少年时代,正逢我国社会急骤变革,他这个“敌对阶级”的后代,无端受了惩罚,最后竟在老家待不住了,只好出走做“盲流”,到西域去寻找自己的一片生机。 
  中国许久以来,已经没有了贵族,但官宦人家(当然是读书人家)是有的,中国的泛读书人家,既包括官宦人家,也包含破落的官宦人家,还有一部分贫寒人家虽在艰难中仍有读书子弟。所以读书人并非全是富家子弟。 
  在我国社会的发展前进中,杨牧这个读了一点书的旧世家子弟流入大西北的盲流群中,并且融合进去了,成为他们中的一分子。这对本应该继续上学并深造的杨牧不能不说是个损失;而当了“盲流”后在农场就业的上十年,又正遇中国发生了“左”的大转弯,发动“文化大革命”,杨牧作为生活在中国最底层人群的一分子,他们既承担繁重的,报酬极少的以体力活为主的营生,又还背负沉重的另类“边缘人”的沉重包袱,自己身经、也目击了这一大群体的苦难,这看起来很倒霉。在生命遭受威胁的严重时刻,他甚至不得不携未婚妻一度逃亡南疆躲避。这种处境还不是坏到极点吗?然而回过头来看,这番长期自己变为农工而又融入农工的经历,却又成为无论是作为一个人还是作为诗人、作家的杨牧,平生最为难得、最值得珍惜的机遇,天大的好事,无尽的精神财富。我想杨牧最大的收获,是在一个非人年月,他作为一个善良、诚实、正直的本色好人,在苦难中,受迫害中却发现了无论是普通农工,还是知识人中却有这么多和他一样的良心和是非、正义感未泯的好人,愈在底层愈多,他们的心是金子。愈是黑暗的角落,光却在那儿闪耀,它照亮、温暖了受苦人们的心,它是对非人化有效的抗毒剂。杨牧自己经历的,就足够说明这一点,在任何危难中,有了这些人支撑、保护,杨牧和他的家人就平安,精神得到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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