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阅读过程发现任何错误请告诉我们,谢谢!! 报告错误
八八书城 返回本书目录 我的书架 我的书签 TXT全本下载 进入书吧 加入书签

走向混沌 -丛维熙-第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大伙七嘴八舌地议论了一阵,把疑点集中在一个姓傅的中年汉子身上。据说,他是个惯 窃,专门在大轮(即火车)上作案。当天正好是个雾雪交加的天气,劳改队长担心有人借大 雾逃号,便歇工半天,召开这个贼的批斗会。
  在土城我没见过这样的阵势,先在那汉子脖子上挂上四块红砖(一边两块),然后责令 他跪到地当中来。没有任何论证之前,几个“氓爷”就上前一阵拳打脚踢:“臭贼!是你偷的不是?”
  “说!”
  “别死鱼不张嘴!”
  “爷儿们哥儿们可有办法撬开你的铁嘴钢牙!”
  那汉子铺位在对面炕上,和我的铺位正对门。初来矿山那几天,由于他患有二度浮肿, 走路还要扶着炕沿,看他行动不便,我曾帮助他端过一回洗脸水。他脸色虚黄如纸,两腿粗 肿得像发馒头用的面肥。他每天挣扎着去出工,是为了那52斤粮食(病号口粮28斤)。有 一次在集合出工时,队长曾强令他留下,他还是偷偷地尾随在队伍之后,跟着大队伍去出工 干活。这样一个病号,此时跪在两炕之间的走道上,脖子上还坠上沉沉的砖,引起了我的极 大同情。扭头看着那位劳改队长,不知何时他已经离开了监舍,后来才知道每逢遇到类似的 事情,队长都退避开去,没看见打人,不算他的过失;看见施刑,而不加以制止,那是违反 政策的行径。留下“五毒”们“以毒攻毒”,队长可以不承担任何责任。说得更直接一点, 有的劳改队长就是有意纵容罪犯自己惩处自己,相信拳打脚踢对改造囚犯的特殊效能。
  可是这个汉子是不是真的偷吃了“天津卫”的油炒面,却几乎没人问津。
  几个耳光打过之后,那姓傅的浮肿号嘴角便滴下血来了。这时,才有人提出,留他一口 气,但必须让他承认是他偷的。因而武斗的间隙,审讯并没有停止:“说,是不是你偷吃了?”
  那汉子声音极低:“不是!”
  “再给他加温!”
  于是脖子两边的绳头上,变成了六块红砖。
  “说!”
  “我没偷。”
  再打下去那汉子就该归西了,这场无端殴打和无端审讯只好收场——仅仅因为他的前科 是个窃贼。如果他确实偷了油炒面,那是因为饥饿,他浮肿的身体需要大量的营养补充;如 果他确实没有偷,那“天津卫”因为两三斤油炒面而动怒,也是因为他自己需要补充营养。 至于那些“氓爷”对一个浮肿的同类,大打出手,除了产生于本能的职业病之外,就是饥荒 年代的歇斯底里病的大发作了。
  由于上述的种种缘由,家属来矿山送食品的很多。政策规定每次送来的食品不得超过二 斤,但是那个劳改队长对数量检查也不那么认真。所以,如何把带到监舍来的食品,确保吃 进自己的肚子而不被窃贼偷吃,就成了一桩大事。最原始的方法就是出工时把食品背在身 上,收工后搂在被窝里;有的人夜里上厕所也要带上,以防眨眼的工夫食品丢失。老母亲给 我邮寄来的食品,因夜间我在厕所抠高粱面屎球的时间长了一些,一盒“桃酥”被连窝端 了。我很难过,因为这个贼咬噬了一颗老母亲的心;我没敢声张,因为那种武打的场面令人 心悸。
  我没有浮肿,身体在“五毒”中属于上等货色。平日沉默寡言,干活却很卖力气。到矿 山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被任命当了劳改组长。营门依山,我们干的营生多是和石头打交 道,不是修砌“溜子”,就是在井上搬迁送往井下的机械设备,间或也带着十几个组员,挥 锹往卡车上装炼铁的矿石——延庆有个劳改钢铁厂,营门铁矿就是为这座钢铁厂的吞吐而开 掘的。
  与我同组的成员,能记下名字的已经寥寥,只有其中的三个,我难以忘却。一个名叫周 林,他原是门头沟的一个理发员,因男女关系构成的罪过进土城来营门的。到营门后继续干 他理发行当,并为我理过发,因而我记下了他。第二个组员叫李玉铭,之所以历经三十多年 的风雨蚕蚀,而不忘他的名字,因他家住在北剪子巷,和我家住的魏家胡同只有寸步之隔。 正是由于地理关系上稍近,在组内他常以“氓爷”的横劲为我撑腰。他的口头禅是:“咱们 谁也不能欺侮老实巴交的‘吃屎分子’,想耍胳膊根的,是骡子是马先和我过两下手!”第 三个就是前文提到过的东北小盲流那德广,这个刚满18岁的大孩子,不但生就一双能把木 屑雕刻成刀叉以及各种小工艺品的巧手,还长就一双飞毛腿。有一段时间,我们组干的是从 山下往山上运料石的活儿,百十斤的重量压在背上,已使人喘气都感到困难,加上山路崎 岖,每背一趟料石上山,两腿都会酸软如泥。这小家伙的腿,仿佛是铁铸的一般,经常是我 们背一趟,他背两趟。在下山时跳蹦着若同一只轻猿,嘴里还哼哼叽叽地唱着东北小调,但 就在小组里异口同声地对他进行表扬时,一天中午收工不见了他的踪影——这小子摸准了岗 哨的换岗时间,借警卫交班时溜号跑了!
  中午,大值班传话叫我去中队办公室。半路上,我心跳如击鼓,脑子里编织着自己的失 职检查。主管我们中队的曹茂林队长,站在向阳的房檐下,听完我的叙说后并没动肝火,而 是宽慰我说:“这是警卫人员的失职,你用不着给自己上纲!”
  我十分惊愕地望着他,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这样的盲流耗子,鬼着哩!铁丝网是圈不住他们的!”他说,“他背石头爬山爬得那 么快,就是想躲开你们的目光,寻找逃跑的机会哩!”
  “噢!”我恍然大悟。
  “我干了几年派出所工作,了解这些‘大眼贼’!”他说这个形容词时,脸上没有憎恶 的表情。“其实,这孩子素质不错,只是当浪儿当得野了性子,成了标准的‘飞鸽’牌!”
  我没敢点头,也不敢摇头。一个劳改干部对一个逃号如此宽容,我还是头一次见到。我 甚至怀疑他这番话是个诱饵,在暗暗审查我的思想,我最好的态度就是缄默,像哑巴那样一 言不发。
  “你写过几本小说?”他突然改变了话题。
  我更加不知所措:“三本!……我攻击了党的三面红旗,不然……”
  他打断了我的自卑而廉价的检查,问道:“你爱人也跟你一样进了土城?”
  “是的。”
  他沉默了一会儿:“她去了哪个劳改支队?”
  “不知道。家里来信没提起她。”
  “她叫什么名字?”
  “张沪。”
  “行了!你可以走了!”他说。
  归途上我的心失去了平衡。凭着我的直觉,这个一个眼大一个眼小的曹队长,对我并不 带有审查之意。我甚至觉得他的许多潜台词,都是没有办法破译的密码。有一点似乎可以断 定:他是个十分宽厚而富有同情心的劳改队长。我特别注意到一点,是其他劳改干部从干部 食堂吃饭回来,快要走到办公室的时候,他才中断了和我谈话的。
  谜。
  从这天起,这个谜就不断困扰着我。也许是创作这个职业病的缘故,我本能地留意起曹 茂林队长来了。他在队列前讲话,声音不高,但面孔严厉,特别是剖析起那些刑事罪犯对社 会的危害时,他的声音是颤抖的。他很少严厉地训斥“思想犯”,顶多说上几句“思想反 动”这个流行字眼,显得空泛而无内容。只有一次他对一个右派发了脾气,那是他看见一个 原大学助教,在厕所后面的垃圾山上捡烟屁股。他咆哮如雷地吼叫着:“你还算知识分子 哩?简直是自甘堕落!几年下去,我推断你会变成地痞流氓!无耻####”是牵动了真 情,还是他迎风站在院内的缘故,此时他那只患有迎风落泪症的大眼睛,滚动下一滴一滴的 泪珠(1986年我写中篇小说《风泪眼),是从他那只滴泪的眼睛上得到某种悟性的启 迪)……
  曹茂林的形象顿时在我眼睛里高了许多。他这几句话讲得十分深刻,使我铭刻在心。劳 改队里集结了三教九流,说它是个大染缸并不过分,他及时提示知识分子们要警觉,不可随 波逐流。几天之后,我们在搬送石头的料石场休息,他走过来把我叫到一旁,我以为他要布 置什么学习任务,他却告诉了我一个消息:“我打听了一下,你爱人已经不在土城收容所 了,估计是女的都去了清河农场。”老实说,前两天的谈话,我只当他是随便问问,事后也 就淡忘了;他却当成了一件事情,特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