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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马上派了辆卧车来,以解决我去买药 的时间问题。大约在午夜前后、我把药买来,医生当即煎煮,并撬开张沪紧紧闭着的牙齿灌 进肚子。第二天上午9点许,张沪的呼吸明显强化,临近中午12点,她从胸中吐出一声长 长的叹息:“唉——”接着是不连贯的梦呓般的喊叫:“……我要从百货大楼上掉下来了! 我怕!挝挝挝挝挝!快接住挝!”
我笑了——尽管心里充满苦涩。
我连连向医生护士们致谢。特别向宗老医生表示了敬意。欣喜之中,却也不无忧愁。据 护士告诉我,张沪服用了大量的安眠药,虽然生命是抢救过来了,有可能留下终生的后遗 症,比如痴呆之类。当然,如果她从此成了丧失记忆的人,忘却了昔日的一切,对她的精神 伤痛倒是个永远的解脱。但我作为她的丈夫,宁愿她带着又一次的巨大创伤清醒地活下去。 也不愿意她变成不知痛苦的人形动物或植物人。而这一切,都非人力所能挽回,只有听天由 命了……
作为人类中繁衍生命的女人,痛苦确实比男人要多得多。张沪苏醒的生命还非常虚弱 时,马上要进行死胎引产。对此,她很害怕,要求我在她引产的那个时刻,一定要守候在医 院的诊室门外。这个要求对我来说太低了。至今,我不知是哪颗福星高照之故,张沪拖着瘦 弱的身子居然过了这一道道鬼门关,除去留下时常发作的头痛之外,还保留下了健康的神 经。
是出于感情,也出于赎罪之愿望,我雇了一名特别护士,和我日夜倒班护理着她。当 时,我的稿费虽已快花光,但是再穷也得对得起天良。时正盛夏,她因不能翻身,后背长了 褥疮,但其他部位都在逐渐康复。在这段日子里,我每天去医院时都给她带一个西瓜解暑。 月余时间,竟练就了挑西瓜的本领,因而每次用刀切开西瓜,张沪都惊异他说:“这西瓜真 好。”
她身体一天比一天好,我的情绪也水涨船高。但是我们一想到未来,都感到茫茫然而不 可知。是为了逃避对未来的思索之苦,也是为了不虚掷光阴,在看护张沪之余,我开始了长 篇小说《第一片黑土》的写作(即历经了二十多年之后,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出版的《北国 草》原型)。我怀念我的同时代青年朋友,他们为了开垦北国荒原,自愿组成了北京青年垦 荒队,去冰铺雪盖的黑龙江三江荒原上开垦荒地。尽管此时的我,已被历史划入了另册,但 对民族和祖国炽热的火焰,并未完全熄灭,我觉得我应该画出一幅幅肖像,才对得起这些北 京的儿女们。
我自知看护张沪的时间不会太长,一旦返回一担石沟就再没有笔耕时间,所以我在家里 拼命地写,然后到医院去打盹。大约有个把月的工夫,写满了3个大本本,估算一下约有 26万字的样子。其中,每张纸页上都有汗水浸湿的水圈斑痕。张沪病愈出院时,我的小说 已接近了收尾,我和张沪一起去向第六医院的孙院长致谢。哪知,迎面给泼来的是一盆冷 水,我们的心顿时结了冰。她板着面孔说:“说实话吧,当时我们不知道张沪是个右派分 子,如果知道的话,我们不会费那么大力气去进行抢救!”
我俩呆呆地站在院长办公室,直到她下了逐客令。至今我还记得那令人尴尬的场景,我 俩进退维谷,完全不知所措。后来,我们从护士嘴里打听到孙院长是个老处女,只当她是性 格怪癖所致,依然写了一封感谢第六医院的信,掷进了信筒。
张沪因身体虚弱,继续留在报社劳动,我则乘坐公共汽车到门头沟,爬山过岭回到群峦 环抱的一担石沟。当时已是初秋时节,树叶在秋风中缓缓飘落,我的心也像树叶一样,坠落 在大山之谷。因为我归队后说了一句:“张沪这件事对我的打击,仅仅次于我死。”便说我 丧失立场,同情张沪自绝于人民的行为。那位“头人”组织老右开我的批判会。我在会上据 理力争,并把没有虚掷时间写了开垦北大荒长篇小说一事提了出来,我真是执愚到了极点, 殊不知右派分子没有笔耕的权利。那位“头人”说:“你想干什么?你想写出百万字的大部 头来,威胁党组织给你摘帽子!告诉你、那是白日做梦!”如果仅仅是口诛笔伐,那倒也无 所谓,只要给他两只耳朵就够了。但这位“头人”在后来,编写我们的“罪行材料”时,把 我写《第一片黑土)堂而皇之地写到了掷我进“大墙”的结论之中……
批判会开过不久,《北京日报》、北京出版社和北京新华分社的右派就接到了开拔令。 我们离开了大山沟里的人造宫殿,离开了那矗立的大山和山涧中跳蹦着的潺潺溪水(历史到 了80年代,我和当年在此地付出血汗的同类王志诚、白祖成、钟鸿、李滨声、张敦礼、梁 湘汉……重访“一担石沟”,昔日挑水上山、背粪上山种下的桃树,都枯死了— “宫殿” 早已失色,溪水早已断流,它成了北京日报存纸的纸库)。当时,大跃进的谎祸之灾已绽露 端倪。鉴于情况严峻,我们这些劳动力被抽调回来,开垦一块农副业基地,以便编辑、记者 们的食堂少一点代食品,多一点口粮。
新的生活驿站名儿很怪— 叫“四路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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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四路通”通向了“大墙”
这是一个村不村、镇不镇的地方,紧靠着永定门外的铁道,每日可见绿色钢铁长龙,吐 着团排白烟风驰而过。每次列车隆隆驶过,我都意识到自己是个在列车拐弯时被甩出车厢的 乘客。好在这儿离家近了,每个星期六的晚上能回家,与家人团聚。
但是过剩的忧愁,始终像影子一样追踪着我。使我心灵震撼最大的是梁沙军之死。记得 张沪躺在病榻上时,他曾去探望过她,并笑嘻嘻地对我说了好多宽心的话。张沪过了死亡的 三八线,他却叩打死神之门了。
他生性乐天,一不会去像王守清那样用刀片割自己的喉管,二不会像张沪那样去服用过 量的安眠药。他追求生— 但是他偏偏第一个离开了右派群体,不知是不是命运使然,他的 尸骨果真埋在了他曾留恋过的八宝山人民公墓。
对于刚刚返城的我们来说,这无异于一颗炸弹。当时,正值1959年底,右派集中于报 社大楼,作年终改造总结,梁沙军之死自然而然地成了我们的话题。之所以如此,还与沙军 的死因有关,因为他是非正常死亡,而是死于非命。我和张沪以及骆新民、赵筠秋等都心如 吞铅般的沉重。首先对沙军之死愤愤不平的是骆新民。他是留在报社内部劳动的,最了解他 死于非命的详情。他悲恸地告诉我们:沙军是被一辆小卧车撞死的。9月9日他下班从东单 骑自行车回家,当自行车运行到灯市东口附近的北京人民艺术剧院旁边,见绿灯向左拐时, 迎面一辆小卧车闯过红灯急驶而来,梁沙军躲闪不及,连人带车被撞出几米远,他的头沉重 地摔在了马路和人行道分界的石阶上。
在我看来,梁沙军和王复羊在右派群体中,品质属于最纯的两个。在反右派斗争中,我 有懦弱和患得患失的毛病,这种品质上的霉斑绝对和他俩无缘。批判别人时他俩或缄默元 言,或称“不知其详难以发言”,决不讲什么违背天良的话以求自保。此时,这两个人一个 去了边塞,一个去了天堂,我的愁楚之情简直难以言表。我妻子张沪尤为动容,她为粱沙军 的妻子晓英的处境而潸然泪落。在一个星期天,我们和赵筠秋、骆新民一块去梁家探望晓 英,沙军老母神情呆槁,银发散乱;而晓英嘴唇翕动,泣不成声。这个悲苦的家庭中只有老 母和儿媳两人,本来晓英曾怀孕在身,未足月的胎儿因病流产,从此再没生养。望着这老母 和儿媳,我仰心碎;听晓英讲起梁沙军身亡后的善后处理,又使我们愤然不平。现将当时谈 话追记如下:“沙军骑车违反了交通规则吗?”
“是汽车闯的红灯。”
“是什么单位的汽车?”
“说是公安局的。”
“怎么处理的?”
“一埋了事!”
“肇事司机呢?”
“没听说给什么处分。”
“难道撞死右派就可以不承担法律责任?”
“说……是……说是执行一项紧急任务!”
屋里的空气顿时凝固了,我忿然说:“我去找报社领导!”
“你是什么人?”张沪说,“你和沙军身份一样。”
“难道右派就不是人?撞死一条狗也不能这么处理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