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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向混沌 -丛维熙-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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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每次避开同学悄悄溜进那扇红门之家,心中便顿生悲凉。常#见到的一个镜头则是, 母亲在一个大铁盆里为三代人洗着一堆衣裳。她身子前仰后合地用力把衣裳在搓板上搓来搓 去,肥皂泡沫沾满她的手臂。她勤奋而无休止地劳动,全然是为了我这个没有出息的儿子。
  留级一事,曾使我久久徘徊于门侧。我深知这对失去丈夫的寡母,将如尖刀剜心,思考 再三,还是拐弯儿告诉母亲比较妥当。我先找了我在北平师范学校读三年级的小姑(后来, 国民党南逃之前,曾在北京招聘一批到台湾从事国语教学人员,我小姑报考被录取,于 1948年去台湾当了教师,她生性乐观豁达,是爷爷和母亲之外,最最喜欢我的人),听了 我尴尬的陈述之后,反而开导我说:“我看得出来,你大了不是搞理工科的材料,干脆,去 通县师范附中吧,省得在二中自找罪受。”我求之不得,便求小姑动员我母亲松口,能允许 我离开北平二中。
  记忆中我的离校问题,是颇费了一番周折的。我母亲受我父亲的影响极深,虽然她并无 文化,但从父亲那儿趸来了这样一句口头禅: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而雇用我 母亲劳作的家庭主人,是银行里的高级职员,都一致反对我离开二中,要我宁可留级,也不 要离开二中,因为二中是多少孩子想入而不能入的名牌中学。后来之所以我能去了通县,要 感谢解放战争东北战役的不断胜利。我母亲服役的那个家庭,尽管并非国民党官僚,但也患 上了“恐共症”,于1947年底,即准备南去台湾。这从根本上解决了我离开二中的纠葛, 因为我母亲难在慌乱的北平城,找到另一个劳动之场所。
  “真是我的命运不济。”母亲说。
  “是我不好。”
  “要是你爸爸活着你就不会留级了。”母亲又说。
  我也应声着,但心里并不服气。心里想:要全是我父亲那样的人,不都是发明家和工程 师一类的人了?谁去写《石头记)以及《青青河畔草》之类的小说。世界变得太严肃了,太 条理化了。像小时候看见母亲开鸡窝那样,天亮了把鸡放出窝;天黑了鸡回窝,又把鸡窝石 盖顶上。
  由于母亲不情愿去通县,致使我在留级的新班里又读了两个月的书,最后才和母亲一块 儿去往我通县教书的叔叔家,到通师附中跳班到初中二年级。如果把先天的血统的隔代遗传 论抛开,而专谈后天人生对人的塑造,在通县上学是我生活的一个转折点。到了通县不到半 年光景,首先是爆发了家庭矛盾,而这矛盾的焦点,是一个“穷”字所致。
  当时我在学校住宿。爷爷、奶奶以及两个叔婶以及他们各自的孩子,一共老少8口,挤 在西门内东北后街的两间房子里,加上我母亲,9口人两间房子和一个过堂间(做饭用的过 堂间,摆满锅碗及灶具等),挤得如同蜂窝。焦点问题中的核心,是我母亲和我是没有依靠 的孤儿寡母,于是在一个星期日,我从学校回家看望母亲和爷爷时,便目睹到了一场我婶母 抢我母亲手中粥碗之断肠戏剧。那年我16岁,已然混沌初醒,略知了一点人间的世态炎 凉:“你滚— ”婶母一边夺着母亲手中那碗稀稀的玉米面粥,一边对我母亲下逐客令, “他叔(指我当教导主任的叔叔)没钱养活这么多的闲人!”
  我母亲本来就个性倔强,立刻反唇相讥道:“我又没吃你的饭,是他叔同意我们母子俩 来的;维熙上学又没花你的钱,是我把婚嫁时的首饰卖了,交的学宿费。”
  听见两个儿媳为一碗玉米面粥争吵,爷爷在里屋只是老泪纵横。他得了脑血栓,不仅成 了瘫子,还由于语言障碍而成了哑巴。但他神智并没有因血栓而变得糊涂,他拉起我的手不 断揉搓,表示自己对此事的无可奈何,那一滴滴眼泪是为我们母子而流,因为我父亲过早地 过世,才演绎出这样的悲剧。
  滚烫的粥撤在我母亲的衣襟上,我母亲把粥碗用力往桌上一礅,突然说了声:“我走——我走——”
  我挣脱开爷爷的手掌,跪到母亲身边,不知说什么话才好,只是泪眼巴已地望着母亲。 我知道母亲是个言必行、行必果的人,一旦做出决定决不更改初衷。但是她能去哪儿呢?去 北平的舅舅家?这不大可能,因为她看不上舅舅的行径。舅舅身为税务科长,属于贪官污吏 之类,赏姐姐一口饭吃虽不成问题,但是母亲一直轻蔑舅舅行为的浪荡不羁:他出入于舞 厅,浪迹于花街柳巷。他一米八十以上的个儿,一副潇洒的公子哥儿气派。他先后娶过五房 妻室,最后一个妻子是当时北平花腔女高音马怡庭。本来马怡庭痴情于钢琴圣手老志成,可 是我舅舅硬是凭借着风月情场上的技能,把马怡庭从老志成身边挖了过来,成为轰动北平的 桃色新闻,各小报纷纷刊载(到了80年代初期,我和老志成同为北京市政协常委期间,我 曾就此事问及过这位已至耄耋之年的著名钢琴家。老人表面上似已淡忘了此事,但他那双枯 干的眼神里,却闪出了泪光)。我母亲不理解更不谅解我舅舅的浪子行为,因而绝不会去我 舅舅家讨食的,她最后的决定令我吃惊:“我要回老家河北玉田代官屯。”
  我当时虽然年幼无知,但随着家境变迁,对“地主”一词也不是一无感知,我深怕母亲 还乡会受到歧视,但16岁的我又无计可施。教书的叔叔,也出来劝阻嫂子说:“他婶脾气 不好,嫂子你别在意,就在这儿凑合着过吧!让你走了,我对不住死去的大哥!”
  母亲执意不从,果敢地孑然一身还乡了。记得那是一个冬季的早晨,我送母亲去长途汽 车站。天上飘着零星的雪花,我为母亲提着一个小小包裹,走在她的身旁。在我生命的年轮 史上,这是我第一次的付出,那小小包裹虽然不沉,可是它是我从母亲手中夺过来,提在我 手上的。
  母亲无泪。
  我流着泪。
  母亲用手抚去我头上的雪花,并为我抹去脸上的泪:“你该像你爸爸那样,好好用 功。”
  此时母亲的话字字千金。我应声着:“妈的话我记住了。”
  “还有……要依靠自己。”母亲叮咛我说,“不要想依赖任何别人。”
  “我懂了。”
  “你回去吧,该误你第一堂课了。”
  “不,我再送您一程。”我说,“长大了,我一定要把妈接出来,您要保重身子。”
  母亲走了——走在严寒落雪的冬季。在这个冬天,我似乎一下长大了许多,我仿佛第一 次感悟到了责任。我不仅仅是一个母乳的吸吮者,还应当给母亲以乳汁;我不该仅仅是一个 爱的容器,还应该有爱的付出。事隔多年,我把这一天视若我少年和青年分界的界河,16 岁的我提前进入了青年期,我再也不是嗷嗷待哺的幼鸟,我该是飞出树巢独立觅食的一只乌 儿了。
  80年代,一些文学评论家由文及人地对我进行评说时,常常只提到了20年劳改生活, 对我进行过炼狱般地锤炼;而我少年时代即心揣磐石,却一直罕为人知。这一段少年生活中 的感伤,对我性格的淬火十分重要。如果说我所以能走过20年劳改生活的凄迷驿路,没有 沉沦,没有颓废,没有自残,都能从我母亲性格对我的影响和雕塑上,找到根源。新时期文 学开始至今,我之所以有三十多部小说、散文集出版(包括港、台及外文版),都是在劳改 生活中精神的一种延伸。十几年来,我惜时如命,婉拒过多少游山玩水的邀请;一个老北 京,至今我尚未去过天坛,我属相酉为鸡,实则内核是一头牛,只知在稿纸上耕耘播种,但 我这头牛是一头带犄角的牛,面对文坛上形形色色的假面舞会,以及无耻钻营、溜须拍马之 类,一律冷眼相待。1990年我拒一个文坛权势人物于家中铁门之外,则是我的性格表现之 一。而这一切,都非我祖父隔代遗传之功,而是社会以及我那苦命母亲对我影响之结果…… 农民是善良的。特别是我故园那方水土,绝少刁民、无赖,多为勤劳百姓。河北玉田县之县 名来源,曾有一个美丽传说:晋时有阳伯庸者,在终南山种石成玉,故为玉田。我母亲返回 故里的代官屯亦为山村,与终南山脉系相连,故尔人性温厚憨实。母亲回乡之后,不仅没有 受到地主家庭之株连,反而因祸得福。据母亲回忆,当时的村干部见她独自返乡,立刻给她 房子和土地不说,考虑到她是寡妇,又是两只小脚,就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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