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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山-雨枫轩rain8·txt-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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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羞涩,各各竭尽身心,把小伙子吸引过来。
    男子更肆无忌惮,凑到女子脸面前,像挑选瓜果一样选择最中意的人。女孩子
们这时候都挪开手上的手帕和扇子,越被端详越唱得尽情。只要双方对上话,那姑
娘便由小伙子拉住手双双走了。白天这上万人头攒动的摊贩集市,此刻全然成了一
片走不完的歌场。我顿时被包围在一片春情之中,心想人类求爱原本正是这样,后
世之所谓文明把性的冲动和爱情竟然分割开来,又制造出门第金钱宗教伦理观念和
所谓文化的负担,实在是人类的愚蠢。
    夜色越来越浓,黝黑的河面上鼓声消失,显出船只上点点灯火。我突然听见一
声汉话叫哥,觉得这声音就来自我身边。转身见坡上四五个姑娘全朝我唱,一个明
亮的声音又叫了声哥,这就再明白不过,她可能只会这一句汉话,对于求爱也就够
了。我看见了她昏暗中期待的目光,一眨不眨,竟然把我定住了,心突突跳了起来,
霎时间我似乎回到了满怀春情的少年时代,早已丧失了的这种的悸动猛的燃烧起来。
我不觉贴近去看她,也许是受这里小伙子举动的影响,也许由于光线昏暗,见她嘴
唇还微微在动,却没再出声,只等候着,同她一起的女伴们和唱的歌声也轻了下来。
她几乎是个孩子,一脸稚气未脱,高的额头,翘起的鼻尖,一张小嘴。我此刻只要
有一点表示,我知道她就会跟我走,假依着我,兴高采烈,打起她的小伞。我受不
了这持久的对视,赶紧笑了笑,那笑容肯定愚钝,又连忙坚决摇了摇头,怯弱得不
行,转身就走,并且再也没敢回过头去。
    我没有遇到过这种求爱方式,虽然也正是我梦寐以求,真遇到了却措手不及。
    我应该承认她那苗家姑娘特有的塌鼻梁,翘鼻子,高额头,小巧的嘴唇和那副
亮闪闪期待的眼神,唤起了我早已淡忘了的那种痛楚的柔情,可我即刻又意识到我
已经回不到这种纯真的春情中去。我得承认我老了,不仅是年龄和其他种种莫名的
距离,那怕她近在咫尺随手可以把她牵走,要紧的是我的心已经老了,不会再全身
心不顾一切去爱一个少女,我同女人的关系早已丧失了这种自然而然的情爱,剩下
的只有欲望。那怕追求一时的快乐,我也怕担当负责。我并不是一头狼,只不过想
成为一头狼回到自然中去流窜,却又摆脱不了这张人皮,不过是披着人皮的怪物,
在哪里都找不到归宿。
    芦整响起来了。这时候,河滩下,树丛旁一张张小伞后面,相认了的情侣偎依
搂抱,再不就双双躺倒在天与地之间,全都沉浸到他们自己的世界中去。而这世界
离我竟这么遥远,就像是远古的传说,我怅惘离开了河滩。
    公路边的芦笠坪上,一根大毛竹顶端吊着盏雪亮的汽油灯。她头上罩着一块黑
布披巾,用个银圈在头顶束住头发,戴着个亮闪闪的大银冠,中间是盘龙戏凤,两
边各张开五片打成凤鸟羽毛状的银泊,举手投足都跟着抖动。左边的银泊片的羽毛
还扎一条花线编织的彩带,一直垂挂到腰下,身腰舞动的时候,更衬托出她的娇美。
她身穿一统束腰的黑施子,宽大的袖口露出手腕上几串银铜,全身包裹在黑头巾和
黑饱之中,只裸露出颈脖子,套在一对大而厚重的银颈圈里,胸前还挂了一把花纹
精致的长命锁,环环相扣的银锁链从微微隆起的胸脯前垂下。
    她深知这一身装束比缀满五彩绣片的姑娘更令人注目,满身银饰又足以表明她
身分贵重。她那双赤脚也很美丽,芦签声中她起舞的时候脚踩上两串银阈子也晶晶
吟唱。
    她来自黑苗的山寨,这山寨里出落的一枝俊秀的白兰,两片鲜红的嘴唇又像是
早春的山茶花,启开的唇间亮出螺钢般的细牙。她扁平稚气的鼻子,那圆圆的脸蛋
上,两眼更显得分开,总也微微在笑,乌黑的眼仁闪烁,更增添她异样的光彩。
    她不必到河滩上去招引情郎,各个寨子里最牛气的后生,扛着两人多高彩带飘
摇的大芦空就在她面前弓腰。他们鼓足了腮帮,摇摇摆摆,退步跺脚,引得姑娘们
的百语裙在他们眼前忽忽直飘。唯独她只脚踝轻抬,转动得那么灵巧,她不光叫小
伙子个个为她折腰,还要逗他们把芦签吹破,嘴唇全吹起血泡,就洋溢那份神气,
她就有那么骄傲。
    她不懂得什么叫妒恨,不知道妇人的歹毒,不明白那做蛊的女人为什么把蜈蚣、
黄蜂、毒蛇、蚂蚁同铰下的自己的头发,和上精血和唾液,还将那刻木为契的负心
汉贴身的衣裤也统统剪碎,封进坛子里,挖地三尺,再理进土里。
    她只知道河那边有个阿哥,河这边有她阿妹,到了怀春的年纪,都好生苦闷,
芦空场上双双相会,姣好的模样看进眼里,多情的种子在心底生根。
    她只知道等夜里火塘盖上灰烬,老人打着呼哈,小儿在说梦话,她起身开了后
门,赤脚走进花园。跟过来一个后生,头戴的银角帽,从篱笆边走过,轻轻吹着口
哨。早起阿爸叫九声,喊多了阿妈要生气,推开房门要拿律相,铺上空空没有人了。
    我半夜躺在岸边屋檐下的楼板上,河面的火光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也没有星
光,河水和对面的山影幽黑的连成一片,夜风中透着寒气,传来几声狼爆。我从梦
中惊醒,细听是一个还在求偶的绝望的叫唤,似歌非歌,断断续续,分外凄凉。
    40
    她说她不知道什么叫做幸福,她又说她该有的都有了,丈夫,儿子,一个别人
眼里看来美满的小家庭,丈夫是个电脑工程师,你知道这一行现今有多吃香,他又
年轻有为,人都说他只要弄到一个专利,就能挣上大钱。但是她并不幸福。她结婚
三年了,恋爱和新婚的那股热劲都已过去,儿子,有时候,她发现竟是个累赘,最
初有这念头的时候,她自己都吃了一惊。随后也就习惯了,她还是爱她的儿子,只
有这小东西能给她点安慰。可她没有喂过他奶,为了保持体形,她脱了白大褂在她
研究所里的浴室冲澡的时候,那些生过孩子的女同事都羡慕不已。
    又是一个白大褂,你说。
    是她的一个女友,她说,她总来找她说她的苦闷。她说她不能同那些有孩子的
女人整天只谈她们的孩子,上班一有空就为孩子和丈夫织毛衣。一个女人并不是丈
夫和孩子的奴隶,毛衣她当然也为孩子织过,事情就打这开始,她说她烦恼也全来
自这件毛衣。
    这毛衣又怎么了?
    她要你听她说下去,别打岔,她又问她说到哪儿了?
    说到毛衣和毛衣惹来的烦恼。
    不,她说她只有去教堂里听管风琴和做弥撒时的歌声,才得一点平静。她有时
星期天去教堂做弥撒,让丈夫看一会孩子,他也该为孩子做一点事情,不能全付担
子都落在她身上。她并不信天主,是她有一次路过教堂,现今教堂也对外开放,能
自由出入, 她进去听了一会, 以后得空时就去。她还喜欢巴哈,是的,听巴哈的
“安魂曲”,她受不了那些流行音乐,这镣绕她,她已经烦不胜烦,她问是不是讲
得太乱?
    她说,她开始吃药,每天服安眠药。她看过大夫,医生说这属于神经衰弱,她
觉得非常疲劳,总也睡不够,可不吃安眠药又睡不着。她不是性苦闷,你不要误解
了,她同她丈夫也有性高潮,也不是满足不了她,你不要往那方面想,他比你年轻
得多,可他有他的工作,他是个事业心很强的人,甚至有点野心,一个男人有点野
心没什么不好,他关在实验室里夜里经常加班,在家嫌孩子吵闹。她不应该这么早
有孩子,是他要的,他爱她,要她为他生个孩子,问题也就出在小孩子身上。
    事情是这样的,她说她给她儿子织了件贴花的毛衣,她自己设计的花样,比展
览会上的那些儿童服装还好看,至少她这样以为。她同她所里新调来的一位同事一
起去看一个出口时装展销会,单位里发的票。那几天他们测试的仪器坏了待修,班
上没事,他们乘上班的时间去展销会上转了一圈,想看看有什么可买的没有。他陪
她去,说给他妻子也许买点什么。他们结果什么都没有买。他倒是也说她给她儿子
织的那件毛衣胜过那些展出的儿童服装,她完全能搞服装设计。那以后,她开始琢
磨,又买了本时装裁剪的书作为参考,用一块她买来一直没去做的粗毛蓝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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