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我此刻经过这里,甚至我的存在,都短暂得没有意义。
他变得比较友善了,不把我甩远,走走停停,等我跟上。我和他的距离缩短了,
但依然没有交谈。后来他站住看了看表,仰面望着越见疏朗的天空,像用鼻子嗅了
嗅似的,然后陡直往一个坡上爬去,还伸手拉了我一把。
mpanel(1);
我喘息着,终于到了一片起伏的台地,眼前是清一色的冷杉纯林。
“该三千公尺以上了吧?”我问。
他点头认可,跑到这片台地高处的一棵树下,转过身去,戴上耳机,举起天线
四面转动。我也转着看,四周的树干一样粗壮,树与树之间距离相等,一律那么挺
拔,又在同样的高度发杈,也一样俊秀。没有折断的树木,朽了就整个儿倒伏,在
严峻的自然选择面前,无一例外。
没有松萝了,没有冷箭竹丛,没有小灌木,林子里的间隙较大,更为明亮,也
可以看得比较远。远处有一株通体洁白的杜鹃,亭亭玉立,让人止不住心头一热,
纯洁新鲜得出奇,我越走近,越见高大,上下裹着一簇簇巨大的花团,较之我见过
的红杜鹃花瓣更大更厚实,那洁白润泽来不及凋谢的花瓣也遍洒树下,生命力这般
旺盛,焕发出一味要呈献自身的欲望,不可以遏止,不求报偿,也没有目的,也不
诉诸象征和隐喻,毋需附会和联想,这样一种不加修饰的自然美。这洁白如雪润泽
如玉的白杜鹃,又一而再,再而三,却总是单株的,远近前后,隐约在修长冷峻的
冷杉林中,像那只看不见的不知疲倦勾人魂魄的鸟儿,总引诱人不断前去。我深深
吸着林中清新的气息,喘息着却并不费气力,肺腑像洗涤过了一般,又渗透到脚心,
全身心似乎都进入了自然的大循环之中,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舒畅。
雾气飘移过来,离地面只一公尺多高,在我面前散漫开来,我一边退让,一边
用手撩拨它,分明得就像炊烟。我小跑着,但是来不及了,它就从我身上掠过,眼
前的景象立刻模糊了。随即消失了色彩,后面再来的云雾,倒更为分明,飘移的时
候还一团团旋转。我一边退让,不觉也跟着它转,到了一个山坡,刚避开它,转身
突然发现脚下是很深的峡谷。一道蓝雷雷奇雄的山脉就在对面,上端白云笼罩,浓
厚的云层滚滚翻腾,山谷里则只有几缕烟云,正迅速消融。那雪白的一线,当是湍
急的河水,贯穿在阴森的峡谷中间。这当然不是几天前我进山来曾经越过的那道河
谷,毕竟有个村寨,多少也有些田地,悬挂在两岸的铁索桥从高山上望下去,显得
十分精巧。这幽冥的峡谷里却只有黑森森的林莽和峥嵘的怪石,全无一丁点人世间
的气息,望着都令人脊背生凉。
太阳跟着出来了,一下子照亮了对面的山脉,空气竟然那般明净,云层之下的
针叶林带刹时间苍翠得令人心喜欲狂,像发自肺腑底蕴的歌声,而且随着光影的游
动,瞬息变化着色调。我奔跑,跳跃,追踪着云影的变化,抢拍下一张又一张照片。
灰白的云雾从身后又来了,全然不顾沟壑,凹地,倒伏的树干,我实在无法赶
到它前面,它却从容不迫,追上了我。将我绦绕其中。景象从我眼前消失了,一片
模糊。只脑子里还残留着刚才视觉的印象。就在我困惑的时刻,一线阳光又从头顶
上射下来,照亮了脚下的兽踪,我才发现这脚下竟又是个奇异的菌藻植物的世界,
一样有山脉、林莽、草甸和矮的灌丛,而且都晶莹欲滴,翠绿得可爱。我刚蹲下,
它又来了,那无所不在的迷漫的雾,像魔术一样,瞬间又只剩下灰黑模糊的一片。
我站了起来。茫然期待。喊叫了一声,没有回音。我又叫喊了一声,只听见自
己沉闷颤抖的声音顿然消失了,也没有回响,立刻感到一种恐怖。这恐怖从脚底升
起,血都变得冰凉。我又叫喊,还是没有回音。周围只有冷杉黑呼呼的树影,而且
都一个模样,凹地和坡上全都一样,我奔跑,叫喊,忽而向左,忽而向右,神智错
乱了。我得马上镇定下来,得先回到原来的地方,不,得先认定个方向,可四面八
方都是森然矗立的灰黑的树影,已无从辨认,全都见过,又似乎未曾见过,脑门上
的血管突突跳着。我明白是自然在捉弄我,捉弄我这个没有信仰不知畏惧目空一切
的渺小的人。
我啊喂哎喊叫着,我没有问过领我一路上山来的人的姓名,只能歇斯底里这样
叫喊,像一头野兽,这声音听起来也令我自己毛骨悚然。我本以为山林里都有回声,
那回声再凄凉再孤寂都莫过于这一无响应更令人恐怖,回声在这里也被浓雾和湿度
饱和了的空气吸收了,我于是醒悟到连我的声音也未必传送得出去,完全陷入绝望
之中。
灰色的天空中有一棵独特的树影,斜长着,主干上分为两枝,一样粗细,又都
笔直往上长,不再分枝,也没有叶子,光秃秃的,已经死了,像一只指向天空的巨
大的鱼叉,就这样怪异。我到了跟前,竟然是森林的边缘。那么,边缘的下方,该
是那幽冥的峡谷,此刻也都在茫茫的云雾之中,那更是通往死亡的路。可我不能再
离开这棵树,我唯一可以辨认的标志,我在记忆中努力搜索一路来见到过的景象,
得先找到像它这样可以认定的画面,而不是一连贯流动的印象。我似乎记起了一些,
想排列一下,建立个顺序,作为退回去的标志。可记忆就这般无能,如同洗过的扑
克牌,越理越失去了头绪,又疲惫不堪,只好在湿淋淋的苔前上就地坐下。
我同我的向导就这样失去了联系, 迷失在三千公尺以上航空测绘的座标十二M
一带的原始森林里。我身上一没有这航测地图。二没有指南针,口袋里只摸到了已
经下山了的老植物学家前几天抓给我的一把糖果。他当时传授给我他的经验,进山
时最好随身带一包糖果,以备万一迷路时应急。手指在裤袋里数了数,一共七颗,
我只能坐等我的向导来找我。
这些天来,我听到的所有迷路困死在山里的事例都化成了一阵阵恐怖,将我包
围其中。此刻,我像一只掉进这恐怖的罗网里又被这巨大的鱼叉叉住的一条鱼,在
鱼叉上挣扎无济于改变我的命运,除非出现奇迹,我这一生中不又总也在等待这样
或那样的奇迹?
11
她说,她后来说。她真想去死,那是很容易的。她站在高高的河堤上,只要眼
睛一闭,纵身跳下去!如果只跳到岸边的石级上,她木寒而栗,不敢想象脑袋进裂
脑浆四溅那惨死的景象。这太丑恶了。要死也应该死得很美,让人同情,让人都惋
惜,都为她哭。
她说,她应该顺河岸向上游走去,找到个河滩,从堤岸下到河滩上去。当然,
不能让任何人看见,也不会有人知道,她将在夜里走进黑黝黝的河水中去,连鞋子
也不脱,她不要留下痕迹,就穿着鞋向水中走去,一步步涉水,到齐腰深处,还不
等水没到胸口呼吸难受的时候,河水湍急,一下子就把她卷进急流中去,卷入河心,
再也飘浮不出水面,身不由己,就是挣扎,那本能求生的欲望也无济于事。最多只
手脚挣扎两下,那也很快,没有痛苦,还来不及痛苦人就完了。她不会喊叫。完全
绝望,而且即使喊叫也即刻呛水,人同样听不见,更无法去救。她这多徐的生命就
这样无影无踪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既然无法摆脱这种痛苦,只好以死来解脱,一了
百了,干干净净,死得也清白,只要是真能死得这样清清白白就好。死了之后,尸
体如果搁浅在下游某个沙洲上,被水泡涨,太阳晒过,开始腐烂,让一群苍蝇去叶,
她又不由得一阵子恶心。没有比死更恶心的了。她怎么都摆脱不了,摆脱不了,摆
脱不了这种恶心。
她说没有人能认出她来,没有人知道她的姓名,连她住旅店登记时填写的名字
都是假的。她说她家里没有任何人能找得到她,谁也想象不到她会跑到这么个山乡
小镇上来,她倒是想象得出她父母是什么样子。继母朝她工作的医院里打电话准瓮
声瓮气,像感冒了一样,甚至带点哭腔,而且准是在她父亲一再央求之下。她知道
她就是死了,她继母也木会真哭,这家里她只是个累赘,继母有她自己亲生儿子,
都老大不小的小伙子。她要回家过夜,弟弟只好搭个钢丝床在过道里睡。他们就等
她那间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