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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情让人感到恐惧。(她选择吃了它,而非丢弃它,这似乎暗示着某种圣体。)后来,她问别人“蓝房间”里的东西是否已经撤空:事实上,这正是她女儿的房间,此时房里只剩下天花板上的吊灯。
圆形的吊灯上有着蓝色和白色的玻璃珠:朱丽试图将灯摘下,但只抓下了几颗珠子。她坐在楼梯上,不明来源的光线在她脸上晃动;我们发现这反光来自她手里捏着的珠子。她动身前往巴黎,吊灯是她唯一随身带着的东西,这是她女儿的象征,之后还有一次又将射进朱丽公寓的阳光反射到了她脸上。再后面,反光的再一次出现更是令人难忘,朱丽在大半夜被意外地锁在门外,她只能坐在楼梯上默默等待,此时,蓝色光线出现在她闭着的双眼上。影片结尾,她决定去找奥利维耶,我们再次从吊灯折射出的蓝色光芒中看见朱丽。诸如这样的画面显得美丽而又痛苦,泪珠状的玻璃珠是一件与回忆息息相关的物件。
蓝色以多种方式渗透在全片中。包括蓝色的图案,例如当她来到巴黎时,她穿了一身“黑与蓝”——蓝色牛仔裤、黑夹克、黑T恤衫,或者是她作曲时用的蓝墨水。乐谱誊写员注意到,在未完成的乐谱上有很多修改痕迹:事实上这些都是朱丽做的“蓝色”记号,圆形的记号在视觉上呼应了吊灯上的玻璃珠。朱丽经常独自游泳,在那个巨大的游泳池里,我们也能看见导演对蓝色比喻性的使用:平静的蓝色水面对她来说,起初象征着逃避,但随后她又在池中两次忽然停下动作,她被丈夫遗作的巨大乐声笼罩。伴随着她眼前出现的一片黑暗,游泳池象征着她尚未结束的哀痛,它只能用来做体力上的发泄,却没法在情感上帮助她对抗失落感。从视觉上来说,我们很容易将游泳池和电视机荧屏联系在一起,后者也是一块可以被用来逃避或映射悲痛的蓝色平面。影片里的第一台电视机出现在朱丽的病房床头,她通过这台微型电视看到了丈夫和女儿的葬礼。在特写镜头中,她用手抚摸屏幕,电视里的棺材看上去比她的手指都要小。
第44节:三色:蓝(6)
她母亲一刻不愿离开电视机,那台电视相比之下要显得明亮些,或许是因为她看的都是些“逃避现实”的节目:朱丽去探望她时,电视里放的是个老人蹦极的画面(朱丽的微型电视上,在葬礼之前也出现了一段蹦极的画面,两者前后呼应);他腿上绑着绳子向下跳去,到达最低点后又如挑战地球引力般反弹起来。之所以选择这种现代运动项目,基耶斯洛夫斯基看重的或许正是它那种循环往复性和弹性,这正预示了朱丽的生活最终也会恢复如常。第二次去探望母亲时,她电视里放的是高空走钢丝的画面,电视机里的危险画面和她周围的“安全”空间共存着:每次朱丽靠近她时,我们都会看见,窗户保护般地将她母亲框在了其中。或许她也在逃避着某种过去:母女俩第一次对话——她称她女儿为玛丽…弗朗丝——便透露给我们一个信息:她母亲的妹妹死了。这是否正是朱丽母亲失忆的原因?两代人似乎都在逃避——通过将自己孤立起来的方式,逃避至亲家人之死带来的伤痛。
疗养院一场戏中无处不在的映射——将母亲弄混朱丽和玛丽…弗朗丝这一点具体化——也是贯穿全片的映射意象的一部分。和基耶斯洛夫斯基以往的作品一样,玻璃以及其他一些具有反射性的平面,都突出了“看”这一主题。尽管《三色》系列的主人公可能永远都无法做到完全的“自由、平等、博爱”,但他们至少可以接近某种帮助他们继续生活下去的清澈心境。对观众来说也是一样,基耶斯洛夫斯基带领观众完成了在《广岛之恋》中被重点突出的一个规则:“必须学习看的艺术。”里瓦扮演的女主角如此说过。和《三色》一样,雷乃的《广岛之恋》研究的“看”并非只是简单的了解,而是理解,并非认识而是揭示。我们可以举《蓝》中的一个例子,朱丽将白色糖块蘸入咖啡中,然后又将它拿起来:糖块的特写镜头越变越暗,这并非只是一个简单的、符合逻辑的变化,它更暗示正在朱丽身上发生的那种生命的“浸入”。(但是,基耶斯洛夫斯基在1994年接受法国电视台采访时,提出过截然相反的读解:“糖块表明她不关注除自己之外的任何东西。”)
第45节:三色:蓝(7)
在《蓝》开始之初,玻璃对女主角来说并非什么好事:她为分散护士注意力而打碎医院走廊里的玻璃,然后偷了药片想要自杀,却又发现护士正隔着另一扇玻璃窗看着她,于是停止了自杀企图。当她在微小的电视机屏幕上看见葬礼时,玻璃又起到了荒唐的缩减作用。在她准备离开这个家时,玻璃越来越成为她内心的体现:她在雨夜邀请奥利维耶去她已经空空如也的家中,她让他脱了衣服。在朱丽脸上我们看到的是玻璃窗中映射出来的雨,蓝绿色的雨水代替了她哭不出来的泪水。(朱丽问女仆为什么在哭泣,年老的女仆回答说:“因为你没有在哭泣。”)
母亲房内的玻璃不仅代表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更代表片中所有这些女人彼此间的距离:朱丽的母亲与她自己的过去失去了联系——一个类似老年痴呆症的医学现象——这也和朱丽故意与自己的过去决裂,形成了一个镜像。但当朱丽去夜总会看露茜尔的时候,基耶斯洛夫斯基在使用玻璃时——还有摄影机——用了一种更具有联系性的方式。两个女人处于画面两头,露西尔描述起晚上她偶然发现自己父亲也来夜总会时的恐惧心情。在这里,基耶斯洛夫斯基并未在两人间使用传统的正反打剪切镜头,而是让镜头在两人间横移,移动过程中拍到背景中的夜总会舞台:我们可以看到带栏杆的窗口和赤裸的躯体。两人距离越来越近,最终出现在同一画面中,两人的脸部将透露出色情表演的窗口彻底遮盖住。
在《蓝》的最后一场戏中,朱丽和玻璃有了身体上的直接接触。她在和奥利维耶做爱,镜头从玻璃窗拍进来:我们看见她贴在玻璃那边的脸,仿佛是在测试自己的感觉。这画面给人的感觉不仅仅是贴紧玻璃,更有种在水下的感觉,让人想起泳池里的朱丽。[5]这场床戏让人看得赏心悦目之外,更多的,它给人一种不安的感觉:即使她与奥利维耶重新产生了关联,两人间仍有着距离——例如他们仍用尊敬的“您”互相称呼,而非熟人间用的“你”。这里的窗户也让人想起影片开始她女儿出现时的汽车后窗。在一部表面上与自由有关的电影中,朱丽是在拥抱她周围的这种封闭吗?在影片结尾,我们看见她终于能够做到与玻璃窗和平共存:她出现在窗后,黎明时分的蓝色天空慢慢地从画面下方渗入,泪水从她脸上滑落,她平静地望着窗外。
第46节:三色:蓝(8)
这与影片开始时朱丽的凝视形成鲜明的对比,她受伤的左眼令她看东西时失焦,导演多次通过摄影机的主观镜头强调这一点。不仅她视野的边缘部分变得模糊,视野中出现的人也都被赶到画面边缘:例如那个想知道朱丽是否替丈夫操刀作曲的女记者,就出现在了银幕边缘(在一排蓝玻璃边上),这正是位于画面中央的朱丽想让她待着的地方。在医院,她眼睛里映射出向她传递家人死讯的那位医生的形象:眨动的眼睛仅仅只是映射对面站着的人,但却麻木到无法用泪水来表达情感。(这个画面是剧本里原本没有的,基耶斯洛夫斯基为了它而用了一个新款的200毫米镜头。)而在朱丽和奥利维耶的最后一场戏里——眼睛映射出裸露的背部——她流下的泪水暗示生命的回归。
朱丽的“视觉”,特别是内在视觉,通过普赖斯纳的配乐得到体现。对应她自我意识的四处画面忽然变黑的细节——在持续几拍的瞬间里,时间仿佛停滞不动——伴随着音乐一同出现,这是她无法控制的、来自过去的悸动。这些音乐都是欧洲协奏曲的一部分——她丈夫受委托为全球和平统一而谱写的那部作品。我们第一次听见这首曲子,是在朱丽观看葬礼时——这也是普赖斯纳为《无休无止》(在该片的公墓一段首次出现)谱写的配乐。再次“看见”它,是在朱丽从誊写员那儿找回乐谱并扔进垃圾车时,这是一种自我摧毁的行为,因为朱丽——和此时的配乐一样——如果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