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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滋味。人们揉着眼睛,个个头昏眼花的样子,士兵是这样,本区的女佣人也是这样。一个瘦骨嶙峋的老头嚼着烟草,披散着头发的女工大声笑着,所有这些人都不属于我们的阶层,幸亏在这片黑压压的人头中不时出现令人欣慰的高筒礼帽,这才使人放下心来。
第五部分:文字生涯我讨厌繁文缛节
我已故的父亲和外祖父是剧院三楼楼厅的常客。他们对剧院中划分等级的繁文缛节兴致颇浓:当很多人聚集在一起时,应该按三六九等把他们分开,要不然就会鱼龙混杂,面目不清了。电影院则相反,观众混杂在一起,好像不是为了娱乐欢庆而是发生了一场灾难才聚集在一起的。在电影院里礼节被取消了,这反倒显露出人们之间真正的关系,即依附关系。我讨厌繁文缛节,喜欢聚集的人群。我看见过各种各样的人群聚集,但这样毫无掩饰,这样摩肩擦背不分彼此,这样如梦后初醒的状态,这样暗自意识到做人的危险,后来只有一九四○年在D区十二号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在德国,D区集中营关押战俘中的下级军官和士兵。萨特被俘后曾被关押在那里。才重新感受到。
我母亲索性大着胆子带我去通俗喜剧院,例如基内拉马剧场,戏剧游乐园,滑稽歌舞剧院,戈蒙大剧院——当时人们称跑马场。我看过《小丑》、《幽灵》、《马西斯特的功绩》、《纽约的秘密》这四种均为根据侦探小说或惊险故事拍摄的无声电影,其中苏韦斯特(1874—1914)写的侦探小说《幽灵》最为著名。,但这些地方的金碧辉煌很令我扫兴。滑稽歌舞剧院,这个由剧院改建的电影院,硬是保留着原先庄严隆重的气派:直到最后一分钟金穗帷幕还挡着银幕,等重重敲三下地板方始开场,乐队演奏序曲,幕布升起,灯光熄灭。我很厌烦这种不伦不类的繁文缛节,这种发霉过时的排场,这一套讲究必然使剧中人物更加远离观众。在楼厅里,在顶层楼座上,我们的父辈受到刺眼的吊灯和刺鼻的天花板油漆的侵袭,绝不可能也决不愿意相信戏剧是属于他们的,他们只在剧院受到接待而已。至于我,我宁愿就近看电影。在本区放映场那种虽不舒适却人人平等的条件下,我悟出这种新艺术是属于我的,也是属于大家的。从思想上来说,我和电影艺术是同时代的产物:我七岁时,已经会念书;电影诞生已十二年,却还不会说话。听人说,电影方兴未艾,前程远大,我心想我们可以共同成长喽。我没有忘记我们共同度过的童年。当人们给我一粒英国糖果时,当一位妇女在我身边抹指甲油时,当我在外省旅馆厕所里闻到某种消毒剂的气味时,当夜间乘火车我仰望着车厢顶上的紫色照明灯时,我仿佛在眼里,在鼻中,在舌上重新感觉到这些早已消失的放映室里的灯光和香味。四年前,我经过芬格尔洞穴附近的海面,正遇上狂风大作,我仿佛听到了钢琴声。
既然无法接近神道,我便崇拜起魔法来:电影。电影的表象变化无常,我却反常地喜欢这种变幻莫测。这种涓涓细流似的连续不断,既是整体又是零星,由整化为零。我观看从一堵墙上掠过瞬息万变的幻景,万物的立体形状消失了,扰乱着我身心的一块块庞然大物的形状消失了。作为幼稚的唯心主义者,我为万物能这样无止无休地缩小而高兴。后来每当看到立体的东西发生移动和旋转时,我便想起银幕上图像的移动和变幻。我实在喜欢电影,连它平面几何的图像都喜欢。从黑白两色,我可想像出黑白本身所包含的其他五光十色,而且只肯跟内行的人略谈一二。我为看到了平日人们不愿让人看见的事物而欣喜若狂。更使我喜欢的是,我的英雄们自始至终一声不吭,或者更确切地说,他们并非哑巴,因为他们能使人明白自己的意图。我与他们通过音乐来沟通思想,音乐是他们内心世界的声音。被迫害的无辜女子通过音乐表达的痛苦比诉说或表演更为感人。她通过旋律深深打动了我,犹如道出她的肺腑之言。我通过银幕上的字母读到人物之间的对话,了解到她的希望和辛酸,但通过耳朵突然发现了她强忍着的悲痛。我受到了感染,这位在银幕上哭泣的年轻寡妇虽然不是我,但她和我,我们有一个共同的灵魂:肖邦的葬礼进行曲足以使她的眼泪润湿我的眼睛。我仿佛成了预言家,却又什么也不能预言:叛徒出卖以前,他的滔天罪行我已经感觉出来了;当宫殿里还是一派宁静的时候,阴森森的和弦已经预示凶手快出场了。这些骑士、火枪手、警察,他们是多么幸福啊,音乐预告他们前程似锦,他们主宰着局势。一支连绵不断的乐曲水乳交融地陪伴着他们的一生,引着他们走向胜利或走向死亡,随后乐曲也逐渐消失。众人期待着英雄,他们是遇难的姑娘,将领,埋伏在森林中的叛徒,被捆绑在炸药桶旁的伙伴——他忧心如焚地眼看着引爆线在燃烧。引爆线在迅速燃烧,处女向劫持者绝望地反抗,英雄在大草原上骑马飞驰。所有这一切形象纵横交错,迅速异常,台下演奏着根据《浮士德的沉沦》改编的钢琴曲《沉沦》《沉沦》,指法国作曲家柏辽兹(1803—1869)所作的四章传奇剧乐曲。,琴声阴森凄凉,形象与音乐浑然一体,表现着一个东西:命运。英雄下马着地,熄灭了引爆线,叛徒向他扑去,于是展开短刀搏斗。决斗的波折紧密配合着音乐的铺展,其实都是一些假风波,掩盖不了人世间既定的秩序。最后一刀正好落在最后一个和弦上,皆大欢喜!我兴奋至极,终于找到了梦寐以求的世界,达到了极乐的境地。但灯光一旦复明,我感到扫兴透了,因为我已经完全进入这些角色,跟他们休戚与共,他们消失了,他们的世界也随之覆灭。我从骨子里感到他们确实胜利了,但这是他们的胜利,不是我的胜利。走到街上,我又感到自己是多余的人。
我决定发表己见,并且生活在音乐的旋律中。每天傍晚五点左右机会就来了。外祖父到语言专科学校教课,外祖母躲进她的房间读吉普吉普(1849—1932),法国女作家。的书,母亲让我吃完点心,把晚饭做上,吩咐完女佣人之后,到钢琴旁坐下,演奏肖邦的叙事曲,舒曼的奏鸣曲,弗兰克弗兰克(1822—1890),法国作曲家。的交响变奏曲,有时在我的请求下,她也演奏《芬格尔洞》序曲。我溜进工作室,室内已经昏暗,两枝蜡烛在钢琴上点着,半明半暗,对我非常合适。我一手抓着外祖父的尺当做我的长剑,一手拿着他的裁纸刀当做我的匕首,我立刻变成一个火枪手的平面形象。有时灵感一时上不来,为了争取时间,我决定,尽管我好斗成性,剑术高超,但因肩负一项重要的使命,还得隐姓埋名。我必须挨打而不还手,竭力装出怯懦的样子。我在屋子里团团转,恶狠狠地斜着眼睛,低垂着头,脚拖着地面走路,时不时惊跳一下,不是别人刮我一记耳光,便是在我屁股上踢一脚,但我切记不作反抗,只是暗暗记下侮辱我的人的姓名。等到一定的火候,音乐终于大作,如同伏都教伏都教,安的列斯群岛黑人的一种宗教。的仪鼓,钢琴的节奏加快,迫使我行动起来。即兴幻想曲渗入我的心田,在我的脑海里萦回,使我忘记自己的过去,给我展现未来的艰难险阻。我着魔了,魔鬼附着我的身心,摇李树似的震撼着我。上马!我既是良种牝马又是骑士,既是骑马人又是被骑者,我飞快地奔驰在荒原和田野上,就是说在工作室的门窗之间来回乱跑。“你太闹了,邻居要埋怨的。”母亲说着,但没有停止演奏,我不理会她,因为我是不说话的。我发现了公爵,从马上跳将下来,不出声地向他撇嘴,示意他是狗杂种,他勃然大怒,一声呼出他的大兵。我用剑光护身,筑成一道钢铁堤防,时不时刺穿一个士兵的胸膛。紧接着,我一转身,又变成了被砍的大兵,我倒下来,死在地毯上。然后,我又悄悄从尸体中抽身出来,站起来重新担任游侠骑士的角色。我同时扮演所有的角色,演骑士时给公爵一记耳光,然后转过身来扮公爵吃一记耳光。但我演坏蛋演不久,总是急于回到第一个重要角色:我自己。我是不可战胜的,打败了所有的人。但像我夜间编的故事一样,我总是迟迟不让自己凯旋,因为害怕随之而来的消沉。
第五部分:文字生涯保护伯爵夫人
我保护着一位年轻的伯爵夫人,不让她受国王的弟弟的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