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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们紧靠着他坐下,棕发小个子在他左手,结实的胖子又在小个子的左手。他们立刻翻阅字典。自学者用游移不定的目光瞧瞧阅览室,然后埋头看书。从来没有一个阅览室如此令人放心。除了那位胖太太急促的呼吸以外,什么声音也没有。我看到的都是俯在八开本书上的脑袋。但是,从此刻起,我感到即将发生一件不愉快的事。所有这些人都专心致志地低着头,好像在演戏,因为几秒钟前我感到有一股残酷的气流从我们身上拂过。
我已经看完了报,但迟迟不愿离去;我在等待,假装看报。使我更感好奇、更感局促的是,别人也在等待。我的邻座似乎把书页翻得更快。几分钟过去了,我听见一阵低语声。我小心翼翼地抬起头。那两个男孩已经合上了字典。棕发小个子没有说话,把脸侧向右边,显得恭恭敬敬,兴致勃勃。黄发男孩半个身子藏在他肩后,正竖起耳朵听,默默地笑。“是谁在说话?”我自问。
是自学者。他朝年轻的邻座弯下身,眼对眼地看着他,对他微笑。我看见他在努动嘴唇,长睫毛时不时地颤动。我从未见他如此年轻,可以说他很迷人。但是他常常停住,不安地朝身后看。年轻男孩似乎在吮饮他的话语。这个小场面没有任何特别的地方,我打算继续看报,突然那男孩将手从身后抽出,慢慢滑到桌沿上,手躲过了自学者的目光,慢慢向前,向周围探摸,接着,它遇到黄发胖子的手臂,使劲地拧它一下。胖子正默默地听自学者讲,没有看见这只手伸过来。惊讶和赞赏地张开大嘴,跳了起来。棕发小伙子仍然一副恭恭敬敬、兴致勃勃的样子。你简直会怀疑这只淘气的手是不是他的。“他们会对他怎样呢?”我在想。我清楚即将发生一件卑鄙的事。此刻阻止它还来得及,但我猜不出该阻止什么。刹那间我想站起来。走去拍拍自学者的肩膀,和他说说话,然而,就在此刻,他看到我的目光,立即闭上嘴,并且不高兴地撅起嘴。我感到气馁,赶紧移开视线,继续看报,以掩饰窘态。然而那位胖太太却推开书抬起了头。她仿佛被迷住了。我明确感到悲剧即将爆发,他们都愿意它爆发。我能做什么呢?我朝科西嘉人那边看了一眼,他不再瞧着窗外,朝我们半侧着身子。
一刻钟过去了。自学者又继续低语。我不敢看他,但我能想像他那年轻温柔的神情以及别人注视他的沉重目光,而他本人还一无所知。有一刻我听见他在笑,一种轻细如笛的顽童笑声。我心中难过,仿佛这些可恶的孩子即将淹死一只猫。随后,轻语声突然停止。这种寂静具有悲剧性,这是结束,是处死。我低头假装看报,其实我没有看报,我抬起眉毛,尽量抬高眼睛,试图抓住在我面前静静发生的事。我稍稍转头,用眼角终于瞟到了一个东西,那是一只手,刚才沿着桌子滑动的那只小白手。现在它手背朝下待在那里,轻松、温柔、色情,像晒太阳的游泳女人一样懒洋洋地赤身露体。一个棕色有毛的物体迟迟疑疑地靠近它,这是一只被烟草熏黄的粗大手指,它在那只小手旁边,像男性生殖器一样无比粗俗。它停住一会儿,直僵僵地,指尖朝着那只小手的细嫩手心,接着,突然,它开始腼腆地抚摸那只手。我并不惊奇,主要是恼怒,对自学者恼怒,他这个傻瓜,竟然克制不了自己,竟然不明白他在冒多大的危险!他只剩下一个机会了,一个小小的机会!如果他把两只手都放在桌子上,放在书的两侧,如果他完全保持沉默,也许这一次能躲过命运。但我知道,他会错过机会。手指轻轻地、谦卑地在毫无生气的手上滑过,稍稍擦过,不敢停留,仿佛意识到自己的丑陋。我突然抬起头,我再也忍受不了这种固执的、反复的抚摸。我寻找自觉者的眼睛,我大声咳嗽以警告他。但他闭着眼睛微笑,他的另一只手消失在桌子下面。那两个男孩不再笑了,脸色苍白。棕发小个子撅起嘴,他害怕了,好像不知所措,但是他没有抽回手,手仍然一动不动地待在桌子上,稍稍有点紧张。他的同伴则张着大嘴,真正惊呆了。
这时,科西嘉人喊叫起来。他来到了自学者的椅子后面,虽然谁也没有听见他走过来。他满面通红,仿佛在大笑,但眼睛里闪着光。我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但又几乎松了一口气,因为等待是太难受了。我希望这事尽快结束。两个男孩像床单一样煞白,转眼间抓起书包消失了。
“我看见你了,”科西嘉人怒不可遏地喊道,“这回我可看见你了,你总不敢说没有吧。嗯,你还要说你这一招不是真的?你以为我没有看见你的把戏?我的眼睛可没有装在裤袋里,伙计。我对自己说:要耐心,耐心!等抓住他时,我轻饶不了他。啊,对,我轻饶不了你,我知道你的姓名、地址,我打听过,你知道,我还认识你的老板许利埃先生,明天早上,他会收到图书管理员先生的一封信,他会大吃一惊。嗯?你不说话了。”他瞪大眼珠接着说:“首先你别以为这事就此了结。在法国有专门处理你这种人的法院。先生在寻求知识!先生在进修!先生时时打扰我,又找资料又找书。我可从来不信你这一套,你知道。”
第二部分:安托万·罗冈丹的日记阅览室的恐惧
自学者似乎并不吃惊,大概多少年来就料到这个结局,不止一百次地想像将会发生的事,科西嘉人将悄悄溜到他身后,一个愤怒的声音突然在耳旁响起。然而他仍然每晚来图书馆,炽热地继续阅读,而且,时不时地,像小偷一样,抚摸一个小男孩的白手或大腿。我看到他脸上的表情:顺从。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他结结巴巴地说,“我来这里好几年了。”
他佯作愤慨和惊讶,但并不理直气壮。他很清楚事情已经发生,无法阻止,只能一分钟一分钟地挨过去。
“别听他的,我全看见了。”我那位女邻座说。她沉甸甸地站了起来:“啊,不!这可不是头一次,就在这个星期一我就看见了,但是我不想说,因为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在这个寻找知识的严肃场所居然会出现这种丑事。我没有孩子,但我同情那些母亲,她们让孩子来这里学习,以为这里很安全,没有干扰,而这些魔鬼却毫无廉耻,妨碍孩子们做功课。”
科西嘉人走近自学者,对着他的脸喊道:
“你听见这位太太说的吗?别演戏了。有人看见了你,坏东西。”
“先生,我命令你放客气点。”自学者矜持地说。这是他的角色。也许他想承认,想逃跑,但是他必须把角色演到底。他不看科西嘉人,两眼几乎闭着,双臂垂着,面无血色,接着,血突然涌上了脸。
科西嘉人气急败坏:
“客气!坏东西!你以为我没有看见你?告诉你,我早就盯上你了,盯了你好几个月了。”
自学者耸耸肩,假装继续看书。他满脸通红,满眼泪水,但还假装津津有味、全神贯注地看一幅拜占庭镶嵌画的复制品。
“他居然还看书,脸皮真厚。”那位太太瞧着科西嘉人说。
科西嘉人迟疑不决。副馆员是一个腼腆的、思想正统的年轻人,他十分害怕科西嘉人,此时他在办公桌后面慢慢站起来,喊道:“帕奥利,什么事?”刹那间,局面显得举棋不定,我希望事情到此了结。然而科西嘉人大概自觉可笑,便十分恼火,对这位默不作声的牺牲品不知说什么好,便挺直身体,往空中挥动拳头。自学者回过头来,惊惶失措、张嘴结舌地看着科西嘉人,目光中流露出无比的恐惧。
“你要敢打我,我就去告你。”他艰难地说,“要走,我自己走。”
我也站了起来,但为时已晚,科西嘉人快活地轻轻哼了一声,朝自学者的鼻子就是狠狠一拳。刹那间我只看见自学者的眼睛,他那双漂亮的、充满痛苦和羞愧的眼睛,它们瞪得大大的,在它们下方有一只袖子和一个棕色的拳头。科西嘉人抽回拳头,自学者的鼻子开始流血,他想用两手捂住脸,但科西嘉人朝他嘴角又是一拳。自学者倒在椅子上,腼腆和柔顺的眼睛直视前方。血从鼻子流到衣服上。他用右手摸索他那个小包,左手一个劲地擦鼻孔,因为血流不止。
“我走了。”他仿佛在自言自语。
我身边的那个女人面色苍白,两眼闪光。
“坏东西,”她说,“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