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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你的生活这么有规律呢?每个星期都与上个星期一样过,你会见的每一个人都有固定日期,固定钟点,总是同一些人……
——我以为这是因为生活必须有规律,才能从事大量的写作。我并非一生只写了三部小说,我写了好多好多页书。一个人若不遵守工作纪律就写不出比较多的书。话是这么说,我在哪儿都可以写。比如说《存在与虚无》的一部分是在比利牛斯山脉一座小山峰上写成的,那时候我与西蒙娜·德·波伏瓦和博斯特一起骑自行车旅行。我第一个到达,在岩石底下坐下来,就开始写书。后来他们追上来了,在我身边坐下来,我继续写作。
当然我在咖啡馆里写了很多。例如《缓期执行》和《存在与虚无》的一大部分是在圆顶和曼恩街的三剑客,后来在弗洛尔咖啡馆写成的。但是从一九四五到一九四六年起,我住在波拿巴特街四十二号我母亲那里的时候,还有一九六二年以后,住在拉斯巴依林阴道,我几乎总是在书房里写作。但是我出门旅行的时候也写书,我去过好多好多地方……
所以,你讲的这些习惯,都是从我根据我的工作时间安排生活的那个时候起养成的:九点半或十点到一点半工作,然后从五点或六点起到九点。我一辈子都是这么工作的。现在在这几个钟点里我不怎么干活了。不过我仍旧保留这几个钟点,我的作息时间表没有改变。比如说,这一阵子,每天大约十点半或十一点,我在家里与跟我和西蒙娜·德·波伏瓦一起准备电视节目的同志们会面,我们一直工作到一点半或两点。然后我到附近一家啤酒店去吃午饭,四点半回家。
通常西蒙娜·德·波伏瓦在我家里,我们说一会儿话,然后她为我读书,要么读一本对我们准备节目有用的书,或者随便什么书,要么读《世界报》或者《解放报》,或者别的报纸。这样我们一直待到八点半或九点。到九点,通常我们就一起回到她在蒙巴那斯公墓附近的单间公寓里去,我和她一起度过夜晚,几乎总是听音乐,偶尔她继续朗读,我总是在同一个时间上床,大约夜里十二点半。
——很少人知道音乐在你的生活中占据很大位置……
第六部分:萨特精选集文论音乐对我来说是很重要
——音乐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它既是一种娱乐,又是文化修养的一个主要成分。我的家庭里人人都是音乐家:我外祖父会弹钢琴和风琴,我外婆的钢琴弹得相当好,我母亲也能弹,还能唱歌。我的两个舅舅是出色的钢琴家,乔治舅舅尤其出色,他的妻子也是音乐行家。你知道我的表兄阿尔培的风琴也弹得不坏……总之,施韦泽家里人人都会乐器,我整个童年都是在音乐气氛中度过的。
八九岁的时候,我上过钢琴课。后来一直到十二岁,迁居拉罗歇尔之前,没有再学过。我跟母亲和继父住的拉罗歇尔那座房子里有个大客厅,只有开招待会时才启用,那里摆着一架三角钢琴。我自己重新学会弹钢琴,先是演奏轻歌剧的乐谱,后来跟我母亲一起四手演奏,比如弹门德尔松的曲子。后来逐渐过渡到比较难的曲子,贝多芬,舒曼,然后是巴赫。我的指法不太正确,但是大致跟得上速度,不是很精确,但是能遵守节拍。
最后我学会弹相当难的曲子,如肖邦的作品或者贝多芬的奏鸣曲。贝多芬最后几个奏鸣曲太难了,我只能弹一部分。我还演奏舒曼、莫扎特,还有歌剧和轻歌剧的曲调,边弹边唱。我唱男中音,不过我从未在唱歌上下工夫。严格地说,在钢琴上我也没有下工夫:我从来不做速度练习;但是由于我老弹那几个曲子,结果勉强还过得去。我二十二岁上,在高等师范学院读书的时候,还教过钢琴呢。
到头来演奏变成我的一件重要事情了。比如在波拿巴特街四十二号,每天下午西蒙娜·德·波伏瓦到我这里来工作,她先开始阅读或写作,而我呢,我去弹钢琴,往往一弹就是两个钟头。我弹给自己听,要么弹一段新的乐谱,边读边弹,要么弹一首巴赫的序曲或赋格曲,贝多芬的奏鸣曲,我也说不上是第几遍了。
——你有没有为朋友们演奏过?
——不,谁也没有向我提出这个要求。后来我跟我的养女阿莱特合作过,她唱歌或者吹笛子,我给她伴奏。有好几年我们都这么合作,后来,到现在,我当然再也不能演奏了。眼睛出毛病前不久我就停止了,因为我一双手已失去灵活性,很难相互配合。现在我听音乐比以前多了。我可以说我有很好的音乐修养,从巴洛克音乐一直到无调性音乐。
差不多每天晚上我们都在西蒙娜·德·波伏瓦家里听唱片,各种各样的作品,有时候我在白天听电台的法国音乐节目。以前我从来没有一边写作一边听广播,好像有些作家是这么做的。但是今天我工作少了,我喜欢听法国音乐节目,这套节目总的来说编得不坏。
——你最喜欢哪些作曲家?
我要说贝多芬,他对我来说是最伟大的音乐家,还有肖邦、舒曼。现代音乐里三个最著名的无调性音乐家:勋伯格、贝尔格贝尔格(1885—1935),奥地利作曲家。和韦本韦本(1883—1945),奥地利作曲家。,我很喜欢他们三位,特别是韦本,还有贝尔格,例如《纪念一个天使的协奏曲》,当然还有《沃采克》。对勋伯格的喜爱稍为差一点,因为他学究气太重。另有一个我很喜欢的音乐家,那是巴尔托克巴尔托克(1881—1945),匈牙利作曲家。。一九四五年我在美国纽约发现了他。这以前我不知道他。巴尔托克曾经是,现在还是我最喜欢的音乐家之一。
此外我也很喜欢布莱布莱(1925—),法国作曲家。,他不是天才,但有很高的才能。你看得出来,我的趣味很杂。我也很喜欢旧的音乐:蒙特威尔第蒙特威尔第(1567—1643),意大利作曲家。与杰苏阿尔多杰苏阿尔多(1560—1613),意大利作曲家。,那个时代的歌剧。一般说,我喜欢歌剧。
所以你看,在我患病以前,音乐占去我一天中四个钟头;现在占去的时间更多。当然,如果让我在听觉和视觉之间选择一项,我宁可丧失听觉,不过这也会叫我感到很不方便的,正是由于音乐。
——你从未作过曲?
——作过的,我甚至写了一部奏鸣曲。我想海狸还保存着这份曲谱。这有点像德彪西,我不太记得清了。我很喜欢德彪西,还有拉威尔。
——你在音乐上没有特别厌恶的人吗?
——没有特别厌恶的。如果你硬要我指出一个,那么是舒伯特,特别是他的歌曲。他的歌曲和舒曼的没法比。舒伯特的歌曲粗糙、旋律俗气,你拿舒曼的一首歌曲的旋律和他比比看!
第六部分:萨特精选集文论连贝多芬也不知道的交响乐
——你还喜欢爵士音乐吗?
——我曾经很喜欢。但是我不能把它看做一种我真正了解的音乐。米歇尔·维昂,博里斯·维昂的妻子,会演奏爵士乐,我看她很有修养,她可以谈论爵士乐。我没有这个资格。战前我听过许多爵士乐,都是好的爵士乐,不过我是碰上什么就听什么。现在我和西蒙娜·德·波伏瓦有时候还听,例如塞洛纽斯·蒙克塞洛纽斯·蒙克(1920—1982),美国黑人爵士乐团指挥,又是钢琴家和作曲家。,我现在很爱听,还有查理·派克查理·派克(1920—1955),作曲家,萨克斯演奏家,美国黑人爵士乐团指挥。、查理·明格斯查理·明格斯(1922—),作曲家,低音提琴手,美国黑人爵士乐团指挥。……我一九四九年在巴黎见过派克,他对我表示,如果有时间,他想到巴黎音乐学院来学习。我收听广播的爵士乐,但是通常我听不出是谁在演奏,可能除了派克、丢克·艾灵顿丢克·艾灵顿(1899—1974),钢琴家,作曲家,美国黑人爵士乐团指挥。我也勉强听得出来,当然还有蒙克,从头几个和声就能听出他来……不过我知道的差不多就是这一些。然而我认为真正的音乐修养应该包括从旧音乐到当代最新的音乐,爵士乐当然也在其内。
——不包括流行音乐吗?
——这上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