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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北溟却说:“只要老太爷看着值,抵债就抵债吧。”
梁子威感到,与孙大掌柜说事,好像总是隔着一层什么,难以说透。
在等待镖师的那几天,梁子威未走出老号一步:他还是怕将事情张扬出去。
五天后,终于将押宝镖师平安等来。画匣一交割,孙北溟就与梁子威一道,坐了字号自家的车马,悄然往康庄去了。
康笏南听完梁子威的禀报,精神顿时大振。先哈哈笑了一声,才问:“谁去宫门接的画?”
梁子威忙说:“是戴老帮去的。”
“哪座宫门?”
“是神武门。”
“谁出来送的画?”
“听说是崔总管。”
“崔总管?我见过他!在徐沟见两宫时,就是他引的路。那太监手劲还真大,死死攥住你,就往进拽!听说在西安,也是这个崔总管到咱们字号,讹了六万两银子?”
孙北溟就说:“就是他。老东台,你快启封看看货吧!从宫门接了画匣,他们可是谁也没敢动,原封给你送回来了。”
康笏南又哈哈一笑,说:“孙大掌柜,你也沉不住一点气?我问你:西太后借画给我,你知道为了什么?”
孙北溟说:“京号他们估计,是为了抵债,抵在西安讹去的那六万两银子。所以,才催你启封,看东西值不值?”
康笏南就问梁子威:“你们真这样以为?”
梁子威说:“只是一种猜测吧。或许,皇太后是真念着患难之交?”
“患难之交?”康笏南拉下脸来,哼了一声。“举国跟着她受难受辱,还要领她的情?”
梁子威忙说:“我们也不相信那堂皇之言!”孙北溟就说:“老东台,是不想叫我们看宝吧?那我们就回字号去了,这画匣里装的是什么,是金子,还是石头,都与我们无关了。”
康笏南说:“孙大掌柜,就你着急!”
孙北溟说:“我们担着责任呢!梁掌柜这一路押宝回来,担惊受怕,费尽心机。”
康笏南就唤过老亭来,吩咐他去把三爷和六爷请来。今年三爷一直没有外出,所以立刻就到了。但六爷却未到,老亭回来说:“六爷说了,他正念书备考呢,要是生意上的事,就不来了!”
康笏南拉下脸说了声:“放肆,叫他来!”
老亭说:“我告他,不是说生意的事。他说:那我和六娘一搭去……”
康笏南更沉了脸问:“他说什么?”
老亭说:“要来,就和六娘一搭来。我说:老太爷只叫你一人,有紧要事!六爷还是说:那一搭去了,给老太爷问过安,六娘先回来就是了。”
康笏南忙问:“真都来了?”
老亭说:“哪敢叫他们来?我说,那得先问问老太爷!”
康笏南一脸怒气,说:“快给我撵走!快给我撵走!”
老亭应声出去后,孙北溟忙说:“六爷小两口新婚燕尔,如此相敬相投,也是康家福气。老东台,你也不用太计较了。”
三爷也忙说:“父亲有何吩咐,我代六弟领受就是了。”
康笏南冷冷哼了一声:“跟他五哥一样,没出息!”
六爷的婚事,也是在去年九月办的。汝梅出嫁,六爷娶亲,康家连办了两件喜事。康家的传统,是丧事排场,婚事简朴。这两件喜事,赶上动乱刚过,办的也就更简约。但婚后六爷和孙氏新娘,真是如漆似胶,形影不离。大家就惊奇,怎么跟当年五爷五娘一样呢?其实,六爷与孙小姐因有西安那一次秘密的浪漫之旅,回到太谷后不免相思得厉害,可又难以再秘密相会,熬到成婚,自然就格外亲密些。这就是现代很普通的恋爱,但在那时代不是常有,所以像传奇似的。这很使康笏南想起五爷五娘的下场,就不大高兴。尤其这位新六娘,婚后不久,居然就和杜筠青一样,三天两头进城洗浴,而六爷居然每次还陪了去!这就使康笏南更不高兴,但又不便阻止。
这情形,孙北溟是知道的。康老太爷为此发火,在场的也只有他能说话,便说:“老东台,你是不稀罕我们送来的大内藏画,还是真怕我们沾光,分享了你的眼福?梁掌柜,咱们还是先走吧?”
三爷忙说:“老太爷是说我们呢!”康笏南这才说:“梁掌柜,去仔细洗洗手,过来开封吧。”
梁子威有些意外,慌忙说:“我可不懂……”
孙北溟立刻说:“你不动手,难道叫老太爷动手!”
康笏南忽然问:“梁掌柜,你说里面是长卷?”
梁子威说:“只是估摸。这种画匣,是装长卷的。”
康笏南就命老亭往桌上铺了软毡,软毡上又铺了软缎。这中间,已有仆佣过来伺候梁子威洗手。洗毕,老太爷就对他说:“梁掌柜,开封吧。”
梁子威也只好捧起画匣,轻放在软缎上。然后,解开外面的锦缎包袱,这层包袱是京号加的;接着,解开了黄缎包袱,画匣才全露出来。
屋里顿时静下来了。
梁子威正要去撕匣口的封条,康笏南过来挡住,说:“我来。”梁子威退后,康笏南命老亭倒了杯清水,含了一口,轻轻喷到封条上。片刻后,封条被完好揭起。他略挽了挽袖口,打开匣盖。大家不由得都伸过头来,见里面还包着一层黄绫!康笏南小心掀开黄绫,才终于露出了画卷,几乎占满了画匣的一粗卷画。
康老太爷往出提画卷的时候,更是极其小心。画卷放到软缎上,他叫三爷过来抻住卷头,他自己慢慢往开推展。一边展开,一边低头细看。
大家也早凑近了来看:画似绢本,设淡色,幅宽一尺左右,长就不好估计了。画卷上仿佛是一条街市,布满茶坊,酒肆,脚店,肉铺,寺观,其间行人车轿涌动,倒也逼真。只是,他们几位实在也不大懂字画,不知此画如何宝贵,只觉展开在桌案上的,仅为极小部分,不免惊叹此长卷之长!以前,谁也没见过这样规模的长卷画。
老太爷当然是懂画的,大家就盯了看他,想从他的表情上寻得暗示。但老太爷一脸凝重,也猜不出什么意思来。
画还在慢慢展开,老太爷这边往开展,三爷那边往里卷。谁也不敢说话,屋里气氛凝重异常。
大约展开到一半,老太爷忽然颓然坐下。这是怎么了?大家吃惊不小,尤其梁子威,更吓了一跳:出什么差错了?但又不敢开口。
孙北溟说:“老东台,看累了吧?”
康笏南对老亭说:“你们把画展到头,展到头,小心些展!”
展到卷尾了,康笏南站起来看了看,并没有什么收藏者的跋语诗文,倒是有画师的题款钤印,但那是颇生疏的无名之辈。
他又颓然坐下了,带着几分怒气说:“宫中也藏这种东西!”
梁子威赶紧跪了说:“老东台,有什么差错吗?”
康笏南说:“起来吧,没有你的事!”
孙北溟就问:“这画不值六万?”
康笏南就着老亭递过的铜面盆,洗了洗手,又呷了口茶,才说:“孙大掌柜,出三万,我就卖给你!”
孙北溟笑了,说:“我又不识画,要它做甚?太后真赐下一件不值钱的东西?”
康笏南冷冷说:“什么赐?她这是讹我们!这样的东西,还说是内府珍品,只借给我们开眼,真把我们当成土老财了?”
孙北溟说:“能说详细些吗?我们可都在云雾山中!”
康笏南又冷冷哼了一声,说:“她还以为我也跟你们似的,什么也不懂,只要是朝廷内府赐物,就价值连城了?我给你们说,这是一幅名画的摹本,低劣的摹本!”
一直未说话的三爷,这才问了一句:“摹的是什么名画?”
老太爷说:“传世的长卷中珍品《清明上河图》,系北宋张择端所作。入清以来,真迹即为内府收藏,世间再难见到。金元以来,摹本不少,其中亦有精品流传。太后出借,当然也只会是摹本,但也不能拿如此低劣的摹本来戏弄人!”
三爷就问梁子威:“路上没出什么差错吧?”
梁子威忙说:“没出差错!为保险起见,此画接出宫,就未敢在京多耽搁,路途上还布了迷阵,一真二假,同时一道上路。”
孙北溟说:“你们在京也未开封验看吧?”
康笏南断然说:“与京号无关!当场开封,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