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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跳焉,对世界无畏无惧。所以我深害怕洋孩子偶一失慎,一个劈空掌真能把我们的孩子的手臂劈断。不要说跑到外国看啦,跑到外国去看,举目所及,全是洋娃娃,不容易比较。柏杨先生在九一八事变前一九二○年代,曾在奉天做过一任差事,奉天乃华洋杂处之地,冬天气寒,室外常在二十度以下,中国孩子上学时,一个个皮帽子,皮袄子,皮裤子,皮袖笼,长筒毡靴,而仍缩肩弯背。日本孩子和白俄孩子上学,皮帽子虽皮帽子,却不放下来掩住耳朵;皮裤子虽皮裤子,却只短到膝盖;下登皮靴,肩背冰鞋,像一群野生小牛,在人缝中奔跑乱钻。看在东亚病夫眼里,怎不又怕又急哉?
东北籍孩子的身体是全中国孩子中最棒的,已经如此;台湾气候乃瘟生气候,体质已很难比得上,再加上后天的恶补摧残,真是更如小殭尸矣。不要说孩子啦,抬起尊眼瞧瞧大学堂的学生吧,有几个虎背熊腰的乎?有一天一位在大学堂当教习的朋友请我小聚,小聚之后,在其校园散步,他提醒我注意女孩子的腿。柏杨先生人虽衰老,心却年轻,最喜欢欣赏女孩子的腿啦,他曰:「看饱了吧?」我曰:「一辈子都看不饱。」他曰:「有何感想?」我曰:「美不可言。」他叹曰:「这不是美不美问题,而是瘦不瘦问题。」呜呼,真是瘦不瘦问题也。孩子们从小学堂就被压榨,心灵上虚伪,生理上萎缩,一直到老,都发育不全。而他们一旦结了婚,他们的孩子在先天上就更脆更弱,生下后再如法恶补一番,三代五代下来,中华民族真要成为世界上最短小的矮奴矣。林则徐先生曰:「鸦片不禁绝,十年之后,不但无可用之兵,且无可用之民。」嗟夫,「恶补不停止,百年之后,不但无可用之兵,也无可用之民。」届时中国国土上布满了衰弱瘦小,两眼无神的蠕蠕动物,哀哉。
一个在教育衙门当官儿的朋友,本人不便降贵纡尊,而教他的秘书老爷打一个电话给我,说我「危言耸听,过甚其词。」我想天下只有四种人会说我在「危言耸听,过甚其词」,第一种是高级华人,有子女在国外,像柏杨先生,孙女儿还小,再等两年,我就送她去美国找她父亲姑姑,入了美国之籍。第二种是高级官崽,把孩子送到美国学校。第三种是没儿没女的。第四种则就是教秘书老爷打电话麻木不仁的官儿矣。不过四种虽分四种,其特征却是一也,那就是不明情况,漠不关心。
耶稣先生摆卦摊
今天报载,台北市有四位国民小学堂教习和一位国民小学堂校长,因恶性补习,被记了一过。站在政府立场,只好如此。官儿抓到倒楣份子,不能不办,也不能大办。前不已言之乎,不要说记过矣,纵是执行枪决,都没有用。君主时代,对叛逆的处罚可以说鲜血淋淋,灭九族,灭十族,一场官司下来,伏尸千具,可是照样吓不住谋反的朋友。无他,利之所在,只要值得,再大再重的赌注都有人敢往上押。事实上现在的恶补已转入地下,站在讲堂上明目张胆的呆头鹅不多矣。不要说官儿啦,就是做爸爸做妈妈的都不知道孩子在哪里补习。
呜呼,某一人家的客厅中焉,孩子们弯着发育不全的小腰,正在猛写,只听笃笃笃笃,有人敲门,一声吆喝,书都收到预定的地方,每人手中立刻塞了一个玩具,然后教习开门一瞧,原来是老张,大怒曰:「你怎么不按照约定的暗号敲?」老张歉然曰:「忘记啦,真对不起。」教习曰:「我的心脏不好,你再来几次忘记啦,我只有住医院。」然后扭头吩咐瞪着大眼的孩子:「快做快做。」噫,吁,嘻,危乎,密哉!恶补好像开赌场(还有一种更不堪的比喻,但却更为恰当,恶补岂不像凑合一批人关起门看春宫电影乎),不过开赌场演电影是怕三作牌抓,而恶补是怕督学之类的官儿抓耳。如果真的凡恶补的一律格杀毋论,恐怕不但锁门矣,简直还要武装戒备矣。
有些恶补的教习已经盖了高楼大厦,我有一个学生,有一天指着一幢高级公寓曰:「那是我姐姐的,五年前她还穷叮当哩。」我曰:「她一定做股票捞了一笔。」当然非也,股票还有赔的时候,而恶补好像耶稣先生摆卦摊,十拿十稳。无怪有些教习老命都拚上,从前不过五、六年级才恶补,现在三年级都开始啦(三年级的孩子才八岁,更惨无人道),凡是不参加恶补的学生,教习都另眼看待──上课倒是按照课表上的,但懂不懂在你。遇到没屁眼的朋友,上课时一味信口开河,而且像从前武术师傅教徒弟一样,啥都教给你啦,却留着最重要的一手不教。
有一则童话上说,太古时代,老虎身体太笨,转动不灵,眼看要活活饿死,就去拜猫先生为师,请他教两下子。猫先生就教他啦,怎么跳高,怎么奔跑,怎么捕捉其他小动物。等到毕业之后,老虎一想,该教习没啥了不起,把他吃了算啦。于是,照着教习就是一扑,说时迟,那时快,猫先生只一闪就上了树,老虎生气曰:「老师老师,你怎么不教我上树呀?」猫先生曰:「老弟,幸亏我留一手,否则惨矣。」有些学堂教习,就是留着上树的一手,他当然不是怕学生把他吃掉,而是那一手除非你缴了恶补费,在另外一个场合他才教。否则孩子就是国民小学堂毕了业,也弄不清啥叫繁分数,不要说考初中啦,在菜摊上卖菜都不够资格。
报上有一篇文章,谈的也是恶补,他说称之「恶补」不对,只不过是过度补习罢啦,他的治本之法是:延长义务教育。我想「过度」未免是打马虎眼,故意减轻问题的严重性。一个孩子晚饭后做功课要做到十二点或一两点钟,如果只称之为「过度」,则补到九点十点,该叫它啥?把天真活泼的孩子一个个补成小殭尸,而只称之为「过度」,大概补到棺材里才能称之为「恶性」矣。现在这种情形,恶性两字尚不能尽其实,前已言之,事实上简直是谋杀,慢性的谋杀,不流血的谋杀,恶毒万状、斩草除根的谋杀,呜呼!
该文章治本之法是「延长义务教育」,我看延长义务教育恐怕仍是治标的办法,距治本还差十万八千里哩。君如果不信老人之言,现在不是马上就延长了乎?我跟你赌一块钱,你瞪大尊眼瞧着可也。义务教育如果延长到九年,只不过断了若干国民小学堂教习的财路,那就是说,义务教育延长啦,国民小学堂的恶补可能消失,但初中的恶补势必继续存在,盖孩子还要升高中也。义务教育如果延长到十二年,初中的恶补可能消失,但高中的恶补也势必继续存在,盖孩子还要升大学堂也。义务教育如果延长到十六年,高中的恶补可能消失,但大学堂的恶补同样也势必继续存在,盖孩子还要读研究所,要出国也。即令义务教育延长到二十年,从小学堂一直义务到他得到打狗脱──这当然不可能,不过假定它可能吧,恶补也根绝不了,大家为了进入志愿的学堂,恶补仍会存在。
常有些人摇头曰:「怪啦怪啦,我们小时候从没有听说过啥叫恶补?」这和另一些人摇头一样:「我们从前出洋留学,也从没有听说过谁不肯回国的?」时代在变,如果我们没有新观念来接受逼面而来的现实,仍用古老的想法去想,恐怕一辈子都难想得通。其实岂止我们小时候没有这种花样,就是十年前也没有这种花样,现在如果只轻描淡写的说它只是「过度」,则将来不仅孩子变成小殭尸而已,终有一天国亡家破,死无葬身之地,还不知道为了啥哩。
夏禹帝姒文命先生治水的故事,可作我们的参考,他爹治水,只知道「堵」,堵的结果,天天忙得要命,而问题天天发生。记过啦、撤职啦,呼天抢地,似乎煞有介事,不过只在「堵」而已。呜呼,堵如果能成功,老太爷的头砍不下来矣。姒文命先生的办法是「」,就是一种崭新的观念,先瞧瞧它的源头,学院派谓之「正本清源」者也;先在源头上下功夫,然后才有希望把教育纳入正轨。
(柏老按:延长义务教育不能消灭恶补,我老人家在一九六○年代,就以铁嘴身份预言之矣,当时没人相信,而今一九八○年代,果然恶补得更为厉害,嗟夫。)
谁都阻挡不住
恶补是一种苛政,柳宗元先生认为:凡是苛政,都猛于虎;其实何止猛于虎而已,同时也毒如蛇。不过别的苛政,大家一致反对,只恶补这玩艺,大家虽在表面上一致反对,私底下却喜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