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因孩子误喝了巴拉松,一瞧浑身青啦,就把他往井里一扔。我们所要求的不是不应该打官司,而应该是肃清司法界败类。记得有一年,大概是成功大学堂教习钱歌川先生吧,和人公堂相见,报上便大加嘲弄,说教习还告状呀,不像话,不像话。呜呼,难道教习就不是人,受了凌辱,就不能要求法律保障哉?
最近有人据案号咷,说经济起飞啦,号咷声中也有人喊经济并没有起飞的。经济学这玩艺是一种复杂的学问,较之原子核子那些平铺直叙的自然科学,复杂多矣。简单的说,美国人偷了德国人的秘方,中国大陆又偷了美国人的秘方,只要偷到手,照方配药,都会有一个可怕的家伙出现。可是属于社会科学的经济学,就不这么容易,亚当斯密斯先生的经济学原理支配了美国一个世纪,可是拿到中国便砸了锅。盖自然科学对象是物质,社会科学对象是人。物容易控制,而人难搞也。
所以中国经济到底起飞了没有,学问太大,实在弄不清楚,反正如果起飞了当然更好,如果没有起飞,我们希望它快点起飞。只有一点感想的是,任何东西起飞,都必须观念先行起飞。经济也好,工业也好,文学也好,都像货物,观念则是飞机。飞机起飞啦,货物才有可能跟着起飞,飞机起不了飞,恐怕啥都起不了飞。畸形人把一包钉子往半空里一扔,喊曰:「看呀,钢铁业起飞啦。」喊声未了,钉子掉下来砸到他尊头上,说不定立刻就砸出可观的窟窿。经济起飞是不是也属于扔钉之类,真教人担心。
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各国纷纷复兴,只有中国努力内战,记得吴稚晖先生一本书上提到过,忘记是哪个大官啦,买了一架飞机,请了一位飞行员,打算飞到敌阵上空,来一个泰山压顶。有一天狂风暴雨,前线紧张,官大人下令该机出动,飞行员以天气太坏,拒绝升空,官大人大怒曰:「这算啥话,你以为我不敢枪毙你呀。」飞行员只好上机,可是官大人一想,不妙不妙,那小子心中正在有气,如果一去不返,岂不赔了夫人又折兵,灵机一动,就弄了一条长长的铁链拴到飞行员腿上,目的是他既可以照样的飞,但却不能逃之夭夭。
嗟夫,张之洞先生的「中学为体」的观念,就是那根铁链,不把这根铁链弄断,飞机恐怕飞不起来。旧观念如果不彻底铲除,新的社会就永难建立。我们的经济到底起飞了没,前已言之,实在使人担心。只从银行的本质上看,不过是一些当铺,恐怕实在是还没有起飞,但一定要说它起飞啦也未尝不可,盖当铺就是根铁链,起飞就像扔到半空中的铁钉,当它没有掉下砸破尊头之前,谁都不能说它不是正在起飞也。
与其责备银行变成当铺,毋宁检讨中国同胞对权利义务观念的混淆,这似乎是更基本的。就在今天早晨,柏杨先生正在柏府喂小孙女吃稀饭(她从前吃稀饭,只要有咸菜就行啦,最近几个月,顿顿都要吃肉松,肉松每罐十八元,岂是我们这个文明古国文化人吃得起的,我只好乱讲故事,以作佳肴),只听巷口那里,人声沸腾,又哭又喊,又叫又闹,好像出了人命,不禁大惊。
原来巷口那位姓刘的老头向王先生借了一万元,言明利息二分,三月本利还清,而且开了一张三个月的支票给他,支票是上星期一到期的,届时王先生前往银行取款,没有取到;第二天又去取款,又没有取到;第三天再去取款,坐在柜台上那个家伙索性弄个图章往支票上一盖,曰「拒绝往来户」,那就是说,天塌地陷都取不到钱啦。第四天王先生找上门来,刘老头笑脸相迎,一再道歉,言明本星期二一定储款以待。到了本星期二,刘老头指着祖宗牌位发誓,说延到今天一定付清。王先生今天三度光临,刘老头仍然没有,王先生急得跳高。这一跳高糟啦,不跳高还有笑脸可看,一跳高连笑脸都没啦。以刘老头为首,孩子老婆一拥而上,一家大小,又流泪又哀号,尤其是刘夫人年轻时大概当过电影明星,还以头撞墙,作痛不欲生之状,要不是我闻声赶往,一个箭步把她拉开,可能弄假成真。
事情闹过,大家出面调停,请王先生宽限一个月,王先生还有啥说的,只好狼狈撤退。这时人头乱钻,你一言我一语,把王先生说成莎士比亚笔下的赛洛克。回家途中,我听两个年轻人一面走一面交换意见,一个叹曰:「把人一家人逼成这个样子,那家伙未免太黑心啦。」另一个也叹曰:「他们还是多年老朋友哩,为了几个钱,二十年交情一笔勾,这种人,猪狗都不如。」
呜呼,当着刘老头的面痛斥王先生,那是一种安慰,未可厚非。而该两位年轻人在背后叽叽咕咕的话,柏杨先生便越想越觉得问题严重,这种一面倒的观念,其发展过程大概是这样的,第一步:「任何有钱的人,其钱都是肮脏钱。」第二步:「有钱的人全都不是好东西。」第三步:「有钱而放利息,更不是好东西。」第四步:「王曰仁义而已矣,何必曰利,曰利的一定毁弃仁义。」第五步也是终结:「索取欠账就是毁弃仁义,猪狗都不如。」
这种观念是一种只同情债务人,而不同情债权人的狗屎观念。柏杨先生有一次就调解过这种纠纷,另一位正人君子型的调人,拍着债权人的肩膀曰:「无论如何,是他欠你钱,不是你欠他钱,你高抬一下贵手,他就过去啦;你不高抬一下贵手,他就过不去。」一个单纯的权利义务观念,凭空被泛道德观念所代替,大家一致认为借钱的永远是弱者,永远是被压榨的可怜虫,而借给他钱的永远是强者,永远是剥削份子。这种观念越积越厚,遂形成一种阻吓力量,把中国社会搞成为一个没有信用的社会,所有的人情味,也因之一扫而光。
咄咄逼人
说起来人情味,大家一定还记得美国留华学人狄仁华先生的一番话(他本来只是学生的,不过既已经在国立台湾大学堂毕了业,依照时下流行的习惯,自应改称他为「学人」,以示华洋一也),他说中国人最缺乏公德心,而较多人情味。这对我们这个五千年文明古国,实在是口下留情。
昔人是不是一个个都温柔敦厚,难以肯定。不过到了今天,年头如此,恐怕是公德心固不太多,人情味更淡寡如水。这是中国人天生的贱乎?好像不是,如果昔人不贱而今人贱,那就不是先天的,而是后天的矣。这问题和观念有关,阴历年时,我老人家不是在高雄避年欤,住在一个朋友家里,养尊处优(他家的弹簧床睡得我老骨头痛),有一天,一个家伙来访,为了眉目清楚,我们称之为赵先生,话说赵先生气急败坏的撞了进来,向朋友曰:「拜托拜托,借两千元。」朋友曰:「我哪里有两千元。」赵先生曰:「你昨天刚标了一个会,以为我不知道,初十铁定奉还。」朋友曰:「会是标啦,钱也拿啦,但当时就付了电唱机分期付款,初十那天小孩子注册缴费,钱还没有着落,我正向柏老借哩。」赵先生泣曰:「你真不够朋友。」朋友也泣曰:「我要有钱不借给你,教我男盗女娼。」
赵先生看他赌出如此血海大咒,只好抱头鼠窜。赵先生抱头鼠窜后,我大惊曰:「阁下,他和你的交情不深乎哉?」朋友曰:「怎么不深,五十年的老朋友矣。」我又惊曰:「那么你真的没有钱?」他曰:「怎么没有钱,两千元还放在抽屉里。」我不禁叹曰:「那么你竟赌下如此严重的咒,大概脑筋进步啦,不再迷信啦。」他曰:「我不赌咒,他怎能走呀?」我一看世界上竟有如此寡情寡义之人,一言不发,就去收拾行李,朋友太太拉住我曰:「老头呀,不是不肯借给他,上次也是借给他两千元,他说一个星期还的,我们就列入预算,准备一个星期后缴住院钱──那时我娘在医院开刀呀。可是到时候他没有送来,去找了他几次,他都大发脾气,还到处宣传我们视钱如命,他穷得连下锅米都没有啦,而我们还穷凶极恶逼他。无论如何,我们是放账的,而他是借钱的,连通融几天都不肯,四、五十年交情竟不抵两千块钱。可是医院一天催几次,我娘躺在床上直流泪。最后只好把孩子的学费挪用,而孩子就为他停学了一年。现在这两千元就是为今年给孩子缴学费用的,他如果到时候不还,我们怎么得了。是再去找他?或是孩子再停学一年?老头,你说呀。」
这是一个严重课题,在落伍的旧观念里,遇到债的纠纷,一律不问青红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