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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物有过性交,我们称之为「见而异之型」,至于做了一个春梦,我们称之为「乱做春梦型」。刘渊先生的娘既「乱做春梦」于前,公孙彧先生又「见而异之」于后,其能不大贵乎哉。
刘渊先生的儿子刘聪先生,衔头「烈宗」「昭武皇帝」,也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第一,他阁下是历史上叛乱份子中最扬眉吐气的一个,竟一连活捉了两个曾经骑到他头上的现任皇帝:一位是晋王朝第五任皇帝司马炽先生,一位是为晋王朝第六任皇帝司马业先生。当初他见两位司马时,要磕头如捣蒜,汗如雨下的,如果叛乱不成,被姓司马的捉住,那种乱臣贼子全家伏诛灭九族的场面就大啦。想不到他随着父亲刘渊先生踢腾成功,反而把他们捉住,捉住不算,还教他们伺候斟酒,天理昭彰,报应不爽,真是过瘾过瘾。第二,他虽然是过了瘾啦,可是汉赵帝国也开始在他手里腐烂生蛆,等他伸了尊腿之后,他爹刘渊先生辛辛苦苦打下的天下,也就随着隆重剧终。一个头目把已经衰败的政权搞垮,容易得很,但一个头目把正在兴旺的政权搞垮,如果他不是超级恶棍,恐怕颇难颇难。
刘聪先生的娘也是乱做春梦人物,他娘张女士怀着他的时候,有一天,梦见太阳投到她怀里。对啦,刘家的女人也是世界上的一绝,专门喜欢在梦里出花招,一会儿梦见一个日精,一会梦见一个太阳,真是忙得不亦乐乎。不过这似乎也有真理在焉,柏杨夫人怀着我的小女儿时,便曾梦见过美国星条旗入怀,分明是贵不可言之兆,如今她果然去了美国,而又嫁了洋大人。昨天有位朋友前来看我,对我倍加羡慕,一面又怨天老爷瞎了眼,让他的男女公子一个比一个不成才,都停在国内,一月才几百元。我一听就不高兴,知道他是一个愚人,乃问曰:「你太太生孩子时,做过春梦,梦见啥东西在你太太肚皮上搞了一下?或梦见啥东西晃来晃去被你太太一口吞之乎?」他曰:「没有。」我曰:「再想一想。」他苦思了半天,仍曰:「没有。」我就端起嘴脸告之曰:「依照中国正史规矩,大人物之生也,其母必乱做春梦,你太太既然啥梦都没有,有碗饭吃已够恩典啦,焉敢怨天尤人,妄图非份?」该老头这才恍然大悟。盖大富大贵,都是五百年前注定了的,凡夫俗子,怎可乱发牢骚,此均有「正史」为证,不是我胡说的也。
张女士既然梦见太阳在她肚子上猛搞,醒了后告诉丈夫,刘渊先生一听,好呀,我当初是日精变的,现在我儿子也是日精变的,这江山是坐定了矣,乃大喜曰:「此吉征也,慎勿言。」果然,他儿子比他还精彩,他不过怀胎十三个月而生,而他儿子刘聪先生却怀了十五个月才生。幸亏他搞出来的局面是短命的,汉赵帝国不过二十六年(三○四~三二九),如过几百年下去,每个头目都比他爹在娘肚子里多住两个月,到了后来,恐怕非怀胎十年不可矣。
刘渊先生怀胎十三个月,生时就有花样。刘聪先生怀胎十五个月,生时当然更得轰轰烈烈,史书(《晋书》卷一○二)形容他生时曰:「夜有白光之异,形体非常,左耳有一白毫,长二尺余,甚光泽。」鬼话编来编去,仍是老一套,白光也者,属「怪光冲天型」,即令没有白光,也会有别的。至于左耳上有根白毛,而且该白毛又长二尺有余,这种「胡乱生毛型」,也不新鲜,晋王朝第七任皇帝司马睿先生左额上就有白毛,刘聪先生的爹刘渊先生胡子里还有红毛哩。
刘聪先生既有如此异样异禀,他堂弟刘曜先生自不便例外,夫刘曜先生比他堂兄刘聪先生更糟,不过一个不学无术的酒鬼。夫酒鬼可能成为艺术家,可能成为文学家、诗人,但绝不可能成为政治家。汉赵帝国就是在他手里结束的,不但帝国亡啦,自己也被他的死对头石勒先生捉住,活活斩首。如此蠢才,史书上却也有他二十四响大炮,真不知道是啥用意。
有关刘曜先生的鬼话,跳不出老套,史书(《晋书》卷一○三)上说,他阁下生下来就是白眉,白眉的人天下少见,不但少见,也少听说。刘家的妇女不但妙不可言,刘家的男人似乎也一个比一个花样翻新,「胡乱生毛」在他们家根深柢固,连白眉毛都出来矣。白眉毛不算,刘曜先生眼睛里还发出赤光,读者先生看到这里,千万不要紧张,他阁下早已翘了辫子啦,但我们不妨弄一张红色玻璃纸蒙到手电筒上试试,一个人的眼睛如果是那种模样,还算个人乎哉?他阁下胡须很少,不过一百余根,可是稀虽稀,却长得很,长到五尺有余。他小的时候,有一天和叔叔刘渊先生去西山打猎,遇到大雨,停在树下躲避,只听一声响亮,巨雷劈到树旁,仆人们一个个爬到地下,吓得屁尿直流。只有他阁下,别看年纪轻轻,却满不在乎,于是「见而异之」出笼,刘渊先生就「异之」曰:「吾家千里驹也,从兄为不亡矣。」其实混到后来,国灭家破,身败名裂,还被敌人执行枪决,这种千里驹,最好没有。
声音有点特别
写着写着,阴历乙巳年新年光临,自以为有点头脸人物,常有避寿之举,柏杨先生则来一个避年,以示不同凡品,后福无穷。这一避就避到了台中,除夕而往,初九归来,整整十天,十天中除了打一场小牌,输了一万字稿费,恨不得卧轨自杀外,其他时间,差不多都在和朋友们穷抬杠。盖柏杨先生的朋友,均年迈力衰之徒,其脑筋被五千年传统文化酱得跟一盆浆糊差不多,只有直觉,而无分析。平常日子,看了我的敝大作,一个个怒发冲冠,认为我把「正史」指成鬼话,简直包藏祸心,如果不念及我孤苦无依,早向治安机关打了小报告矣。虽不打小报告,但见了面一定要把我痛加修理的决心,则早已坚定。故我每到一处,他们就严阵以待,来一场剧烈舌战,其主要武器当然就是「动摇国本」,这句话听来好像是帽子铺掌柜的话,义和团的话,而不像是研究学问的话。呜呼,当时我就抓住一个老头的小袖子问曰:「好啦,你说吧,刘邦先生的娘,和一条龙在河边颠鸾倒凤,你信乎不信乎?」他瞪眼不答,再问之,他皱眉曰:「太黄太黄。」我曰:「是我问得太黄乎?是『正史』上写得太黄乎?抑刘太太干的那事太黄乎?」他不高兴曰:「当然是你问得太黄。」我曰:「我不过是照本宣科,有人做得,你们尊之为『高祖』;有人写得,你们敬之为『正史』,我只不过翻译翻译,就『太黄』啦,是啥道理?」老头不说话,我就再曰:「太黄就太黄吧,咱们且来个学院派,请观看原文:『母媪,尝息大泽之陂,父太公往视,则见蛟龙于上,已而有娠,遂产高祖。』你信乎不信?」他没法说他信,只好说不信,我就大喝曰:「好老头,你连『正史』都不信,都打算踢翻,欺君罔上,心怀叵测,破坏传统文化,此可忍,孰不可忍?锦衣卫,给我拿下。」
我既不是明王朝帝崽,也不是忠心耿耿的厂臣,自没有锦衣卫听我指挥,表演奇功,把他拿下。但我那一声大喝,却颇收先声夺人之效,至少先把他慑住,免得他努力继续恍惚。但也因为走一地大喝一地,走一家大喝一家之故,到了今天,嗓子似乎仍有点哑也。
闲言少叙,书归正传。刘曜先生异样异禀之后,现在再介绍五胡乱华十九国之二的后赵帝国开国头目兼第一任皇帝石勒先生。提起来石勒先生,乃历史上一个怪杰,也是第一等英雄,在皇帝群中,像刘邦先生,出身流氓。像朱温先生,出身强盗。而出身奴隶的,只有石勒先生一人。君看过电影上阿拉伯奴隶市场场面乎?石勒先生便如此那般,跟另外一个洋人,共戴一枷,枷,套到脖子上的一块木板也,一个人戴之都不好受,何况两个人合戴乎?而他却从枷下逃生,当上皇帝,曰「高祖」「明皇帝」。「正史」上对鸭子屎人物,都服服贴贴,对英雄人物,更不会轻易放过,于是在他出生时,免不了也有二十四响礼炮。
石勒先生,洋大人也,侨居山西省武乡县,故我们称他为山西人,以拉关系。别看他阁下从小为奴,降生的时候,却颇露了两手,这两手当然跳不出老套,一套是「怪光冲天」,史书上说,他呱呱坠地时,竟然红光满屋,不但红光满屋,还另外有一道白气,从天而降,直垂到院子当中,凡是看到的都「异之」。呜呼,不但当时看到的都异之,千百年后,连读到的也都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