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萧长贵正在发急,忽然一个水手,慌慌张张来报信道:『大人,不好了,有强盗!』萧长贵一听强盗二字,更吓得魂不附体,马上想穿裤子逃命。急忙之中,又没有看清,拿裤脚当作裤腰,穿了半天,只伸下了一只腿,那一只腿抵死伸不下去。他急了,用力一登,豁拉一声,裤子裂开了一条大缝,至此方才明白穿倒了,拖一双鞋。手下的兵丁还当是大人出来打强盗哩,拿了手枪上前递给他,只听他悄悄的同旁边人说道:『强盗来了,没有地方好逃,我们只得到下层煤舱躲一会去。』说完就往后跑,幸亏又有水手赶来报道:『好了,好了,所有的强盗,都被洋船打死了,还捉住十几个人,请大人放心。』……」
接着是一场精彩的关於总督(制台)大人的言论,和强盗的就地正法,惜哉篇幅太长,不能一一照录,且将画龙点睛处,再抄一段,务请仔细参观。那就是州官老爷和翻译先生,请洋大人给总督(制台)写一封推荐的信之后,有以下发展:
「总督(制台)接到梅颺仁的禀帖,那洋提督的信,亦同日邮到,说道:『海州州官某人,及翻译某人,他二人託我,求你保举他俩一个官职,至於何等官职,谅贵总督自有权衡,未便干预,附去名条二纸,即请台察。』总督看完,暗道:『州官、翻译,能够巴结洋人写信给我,他二人的能耐也不小,将来办起交涉来,一定是个好手,我倒要调他俩来省,察看察看。』次日司道上院,总督便提到此事,藩台(民政厅长)先说:『这些人走门路,竟走到外国人手里,也算会钻的了,唯恐此风一开,将来必有些不肖官吏,拿了封洋人信来,或求差缺,或说人情,不特难於应付,势必至是非颠倒,黑白混淆。依司里的意思,州官某人,巧於钻营,不顾廉耻,请大帅的示,或是拿他撤任,或是大大的申斥一番,以后叫他们有点怕惧也好。』谁佑总督听了,大不为然,马上面孔一板道:『这两人会託外国人递条子,他的见解,已经高人一筹。兄弟就取他这个,将来一定是外交好手,现在中国人才消乏,我们做大员的,正应该舍短取长,预备国家将来任使,还好责备苛求呢?』藩台只好答应:『是』,退了出去。这里总督,便教行文海州,调他二人上来,二人晓得是外国信发作之故,自然高兴得了不得,立刻束装进省。到得南京,叩见总督,总督竟异常谦虚,赏了他二人座位,坐着谈了半天,无非奖励他二人,很明白道理。次日总督便把海州州官,委在洋务局当差,又兼制造厂提调委员。那个翻译,升为南京大学堂教习,仍兼院上洋务委员。萧长贵回来,升了统领(舰队司令)。」
西崽
看了萧长贵,州官,翻译三位先生的灿烂前程,再有不恍然大悟者,真是不可救药。然而这里面的关键人物,却是总督大人,如果遇到的是那位藩台先生,或是遇到了柏杨先生,他们不要说升官发财,恐怕教他们吃不了兜着走。不过藩台先生不是碰了钉子乎?而柏杨先生这一类的人,又一辈子都是可怜小民。呜呼,普天之下,莫非都是总督的势力范围;率土之滨,莫非都是总督之类的官崽,你要想挺一下腰,不挺出麻烦才怪。有啥官崽,就有啥官场;有啥官场,就有啥官崽,小民不过是其中一颗沙粒而已。总督大人那种使人发麻的毛病,於焉光芒四射,不可抵挡,凡抵挡的无不头破血出。吾友郭衣洞先生,十年之前,便有一段惊人艳遇,他那时在台北中山北路一家洋大人机构作事,一九五一年的元旦,大好节日,洋大人统统都去风光,中国人却不放假,照常上班。别的人只敢忍气吞声,在洋大人背后唧唧哝哝,零星开骂。独郭先生发了驴性,拒不上班,聊示中国人的尊严,於是人心大快。问题是人心大快固然人心大快,洋大人岂能罢休。第二天,不由分说,下令开革,洋饭碗一碎,全办公室的人都心战胆惊,满脸圣崽相的人还惋惜曰:「你看,使气任性,有啥益处乎哉?」郭先生乃找到洋大人理论,告曰:「中国现在固可怜兮兮,微不足道,但总算没有亡国,元旦之庆,不可夺也。」洋大人有那么一点好处,不像中国官崽之处处要顾虑威信(中国官崽之有没有威信,只有上帝知道),他们自觉理屈,当时就收回成命,表示歉意,要他继续上班,并给三天休假。郭公也是一个奇怪之物,他在三天假满之后,仍拜拜而去,把洋大人气得直叫,盖他来华垂四十年,这种不开窍的中国人还是第一次遇到。
这本是一件普通的写字间纠纷,用不着一提,可是跟着而来的麻烦,却值得一提。不久郭先生新服务的那个单位,就接到治安机关移过来的密告,说他思想有问题,盖他竟然「反美」,这还得了哉?这一告不打紧,几年下来,跳到黄河里都洗不清,把他告得焦头烂额,忧心如捣。咦,五○、六○年代的台湾,反美便是自杀,不要说前途,连老命都可能送掉。有一次他向我叹曰:「老哥,我媚美还媚不及哩,岂敢反美乎耶。」潮流如此,我想他稍微有点脑筋,都不致这般糊涂。有一天,美国大使馆隆重招待中国作家,我问他为啥不去,他曰:「没有收到请柬。」为啥没有收到请柬?他说当然是他不够格之故,我告之曰:「阁下何其发昏,你不是反美乎,办事的西崽,怎敢招待反美的朋友?」这当然是揣测之词,但无论如何,洋大人之不能乱碰,乃天经地义,否则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阁下读过宗臣先生的〈报刘一丈书〉乎?才德相孚──道德学问和能力,都同样高强的男主角,日夕策马候权贵份子之门,千方百计,见到大亨,呈上寿金,大亨假装不要,结果当然还是要啦。於是,告辞出来之后,遇到朋友,即吹曰:「适自大亨家来,大亨厚我厚我。」且虚言状,(──比如说大亨「骂」了他一顿之类!)又於是,该大亨稍稍告人曰:「某也贤,某也贤。」某也就真贤了起来。呜呼,男主角之如此不要脸,非他天生的无廉耻。而是他想上进,想在人生途中有发展,便非仰赖大亨的讚扬不可,形势固如此也。
宗臣先生是明王朝人,那时的大亨,指的是财势双绝的傢伙,若官崽圣崽是也。呜呼,中华民国小民比明王朝小民有福气得多啦,彼时只「权者」一途,现在则除了可照样走权者的路之外,又多了一条路,那就是洋大人之路焉。无论你干的是啥,或干的是自然科学的焉,或干的是种庄稼的焉,或干的是唱歌跳舞的焉,只要洋大人心血来潮,张金口,吐玉音,立刻就身价十倍。这例子举起来可以举三万箩筐。某作曲家,作了一辈子曲没人理,一经洋人品题,马上成了奇葩,现在已去法国,如果不是洋大人,他非老死沟壑不可矣。某画家,画了一辈子画,不过小小有点名气,可是洋人一看,不错呀,「某也贤,某也贤」,就从此成为中国最大最大的大师,无人能敌矣。当官的更需要洋大人的「厚我」,清王朝末年,干这一行的,曰「办洋务」,洋大人如果不喜欢其人,还办啥洋务乎?现在则处处都是洋务,只要洋大人一句话,其效便立竿见影。萧长贵,州官,翻译,便是典型的时代人品,一个官能干得「连洋人都说好」,自然非大升特升不可,如果干得「连洋人都摇头」,那就糟了天下之大糕。当然也闹了不少趣闻,记得若干年前,有一位某公司的小职员,因手里执有爱因斯坦先生的几封信而身价百倍,连教育部都慌了手脚,全国报纸也好像他一个人开的,天天登他的消息,结果披红挂绿去了美国。而今,他阁下安在哉?盖他除了洋大人「某也贤」外,啥都没有;归又归不得,留又留不下(数理科那玩艺,不像文法科可以瞎混),其出路不问可知矣,这不是害了一个人乎。
有一件事我敢打赌一块钱,不要看柏杨先生活到如此这把年纪,一月工钱只有可怜的九百元,天天饿得发昏。一旦有位洋大人拍官崽之肩而言曰:「你们贵国迷死脱柏杨,真是大作家,其才上沖云霄。比较起来,沙士比亚、汉明威给他提鞋都不配,真你们的国宝也。」不信试试看,包管既颁我奖状,又请我当委员,七八个大专学堂都聘我当教习,然后「美国国务院之邀」也会跟着出笼,我就阔起来啦,连讲话都开始夹起英文字来啦。
问题是,文字不比图画,洋大人不藉翻译,无法了解,想磕头如捣蒜都不行,此爬格纸动物之所以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