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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本没有反叛恶意,而仍不能放过,苦苦的逼他一番声明,该官崽脑筋上的细胞,定有奇异之处。把高山族叫同胞,真不知如何同法,如果讲血统,他们的同胞在马来亚。酋长自比小小村长有号召力,毛王爷自比毛孝信响亮。如今王爷酋长已垮,可抛过不谈。然公主之事,却不可不研究研究,盖日月潭离不开公主,公主也离不开日月潭,而公主现在的生财之道,只有陪人照像一途,照一次像收取若干,这种酸兮兮的交易,据说收入尚佳,以致引起别的山地女郎眼红,也纷纷抛头露面,陪人照将起来。其名号虽不叫公主,却是什么白牡丹、什么红牡丹,以及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花」「叶」等等。於是,旅客到了番社,除了被女孩子东拉西拉照像外,没有别的事可干,也没有别的东西可看,过去还有跳舞节目,近来跳舞似有渐趋没落之势。即令有时候跳跳,出场的也都是些二流脚色,了了草草,三分钟结束,旅客们在窄小的街道上徘徊踯躅,想找个椅子靠靠,喝盃没有小动物屍体的茶水都没有。
公主一词,何等荣耀,柏杨先生第一次逛日月潭时,心怀敬意,眼观鼻,鼻观心,诚心诚意往谒。走到厨房,见一髒女娃正俯灶下吹火哩,敬询公主何在,她答曰:「俺就是」。不仅吓了一跳,该女娃头发蓬松如乱草,两条红豆冰棒的巨腿,赤脚穿着木屐,丑而且臭,趾甲里全是污泥。照像时,公主以粗手拍我的肩膀曰:「你卡好,我们结婚。」「我嫁你好不好?」言毕且搔我老人家膈肢,若酒家女然。可是等到照过了像,立刻翻脸若不相识,手执算盘,口中念念有词,曰:「某处一张!某处一张!」边算边打,少一块钱她便拉住你咆哮不已。
於是我想,为何不设计一下乎哉?观光协会在出国考察,做点生意之余,如果有钱,不妨考虑考虑,依着北平王府形式,在番社建一毛王宫焉,公主都应该读书识字,学会应对进退,着古装而有婢女伺候。旅客来谒,先在门房登记,由秘书先予接见,欲拍合照者,由秘书内禀,然后姗姗而出,拍照后即退,决不乱搭腔,也不索钱,照由御用摄影师拍之(严禁自带照像机),你要照片,可向摄影师接洽,这时,看旅客猛掏他的腰包吧。价钱可高,次数宜少,俗客不见,大官见之(他有权有势,不见准有后患),文化人则不但见之,且定期赐宴,令其作诗作画,以颂以祷。如此这般,高山仰止,心向往之,越是难见,越是想见,越不要钱,越是有贱骨头孝敬。只要稍花一点资本,特别强调公主的皇家血统,不妨再制造一些神话,译成洋文,那真要发大财矣。现在这种搞法,要公主亲自下手,戋戋之数,可怜可怜。
异乡人
山川名胜,固为观光事业最大的一环,但仅靠山川名胜不行。刚果共和国即令有再好的山川名胜,除了探险家外,恐怕没有什么旅客上门,盖面对着妇女随时有被奸,男子随时有被剥皮的危险,没有太多的人肯兴兴头头的前往那地方试运气也。何况,地文和人文有密切的关系,地文非人文不名,老天赐给你再好的奇景,如果你一塌糊涂,再奇的景都会被淹没。我曾悲哀的想,如果日月潭、阳明山落到美国佬的手中,恐怕早面目一新矣。
中国五千年传统文化一直缺乏灵性,很多道貌岸然闻之大怒特怒。但别的东西上有没有灵性,那是另一问题,若仅论观光事业,固实在是看不出啥灵性也。观光过中国复又观光过洋人国的人,恐怕心中定有一个比较。有些卫道之士,着书立说,常曰:「我们中国人好客。」这种美德汉唐之世有没有,我不知道。孔丘先生言论集上有没有,我也不知道。但有一点我是确知不误的,乃二十世纪的中国同胞,实在并不怎么好客,而且非常的「欺生」,欺你是个生客也。
抗战时大家流落四川,四川为天府之国,比台湾大矣富矣,可是他们对非四川人一律称之为「下江人」,西康省明明居於上江,也硬称之为下江,以便简化。你到街上买东西,一听你是下江人口音,便自然而然的涨上一倍,有时和本地人起冲突,有人登高一呼曰:「打下江人呀!」真是耕者放其锄,骑者下其马,一拥而上,头破血出。抗战胜利后,我到东北,乃忽然一变而为「关里人」,乃山海关里边的人也,到东北的四川哥子此时也瞪了眼,初次嚐到异乡人滋味矣。关里人的遭遇似乎比下江人更糟,不仅有挨打的危险,有一次我和某一位本地人打架,他告诉他的喽啰曰:「把那老头丢到野地里喂狼。」盖杀人易,灭屍难,东北地冻天寒,野狼如海,不要说一个屍体,便是一个活人,落入狼爪,一刻工夫,骨头都没有啦。再后则来到台湾,不用多加解释,又成了「内地人」矣。回首前尘,实在找不出中国同胞好客之道,故中国诗人作诗填词,每多伤离思乡,如果真的宾至如归,则乐不思蜀,何来那么多难过乎?
这种不好客和欺生的气度,用到中国自己同胞身上,只好自叫倒楣,无话可说。但却不能不使人愤慨,愤慨积得太多,仇恨便油然而生。稗官野史上曾记载一故事曰:张献忠先生年轻时,推独轮车去四川做生意,被一群四川流氓推入谷底,把货抢走,他爬出来赴乡长那里理论,一口陕西土腔,众人竟反咬他一口,乃挨了一顿臭揍,驱逐出境。於是,不到十年,张先生成了贼大王,率兵屠川矣。欺生的结果竟至如此严重,而迄今仍有些地方照欺不误,你说人们能接受历史教训乎?
对仅仅是异乡人尚且如此,对洋大人更不用说矣。鹿特丹号的洋旅客在基隆停留六个小时,前来台北参观手工艺品中心,其价钱之高,足可把人吓跑,市价不过值三五十元,该中心硬要卖二百元,使洋大人大摇其头,洋竹槓敲到如此无耻程度,还搞啥观光事业?索性开个屠场,见洋大人即掳而烹之,岂不更简单明瞭。
其实,这种毛病,不单手工艺品中心一家才有,几乎没有一家商店没有,洋大人到了有五千年文明的中国,简直如置身亚马逊河吃人部落,每一个人都想从他身上发一点洋财。被骗得晕头胀脑,回到船上,能对这个地方有好感乎哉。
绣花兜肚
诚实是做人的第一要件,这不是说柏杨先生忽然也道貌岸然,打算参加道德重整会出国捞几文。而是说,诚实是最简易的做人处事的方法,用不着太大的脑筋就可干得很好。做生意亦然,很多中国同胞一见洋大人,便立刻打算敲他一票,以便过一辈子。呜呼,洋大人以商立国,算盘何等精明,我们这些半农业半封建社会上的土豹子想讨便宜,岂不是鲁班门前弄大斧乎?我们所发的「洋财」,乃洋大人牙缝里的东西,欺他们言语不通,亦欺他们城里人下乡而已。从前台湾洋大人之车和电冰箱,价格之低,简直教人笑得合不住嘴,可是现在你再买不到了矣。手工艺品中心不知道是官办的抑是私办的?这种发洋财的心理如不改正,它会连累我们整个国家,都被洋大人瞧不起,更不要提观光事业矣。
近百年来,大日本帝国欺负中国,着实欺负得厉害。但说来也怪,他越欺负中国,中国人越对他们轻视,试看中国人有入美国籍者,有入英国籍者,有入菲律宾籍者,然而,有几个心甘情愿入日本国籍的耶?到了今天,两国敌对的形势已不存在,我却硬是佩服日本人,即以日本的待客态度而论,中国人便得羞死。台北的商店一见外国人,无不食指大动,本来五毛钱的东西,硬卖五十元美金。抗战期间,政府实行限价,报纸上大肆宣传,且有专书问世,说得头头是道,当时便有人曰:「如果这种办法行得通,经济学这一门可以取消矣。」而欺生政策亦然,如果这种办法可以发财,经济学这一门亦可以取消矣。盖最高的价格决定於最大利润,不因华洋而异。像市政府办的自来水,如果水费定价每度一千万元美金,生意虽是独佔,恐怕没人用得起,如果抱定宗旨曰:「我只要卖出去一度,就一辈子不愁。」我敢和你赌一块钱,包管连一度都卖不出。手工艺品中心定那么贵的价格,不知道他们开铺子的目的是赚钱乎,抑是专门参观洋大人摇头乎?
卖给洋大人的东西,应比卖给本国同胞更为便宜,才是招揽之道。凡把洋大人看成嬚子者,恰恰证明自己是木瓜。中国人在日本买照相机比日本人买都要便宜,去过日本的同胞,都有此记忆也。为啥只一海之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