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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法国的法律,对马修先生的控告,非召开调查庭不可。参谋本部的官崽想用压力撤销该案,可是伊斯特哈齐伯爵却十分伟大,他反对用压力撤销,他说他的令誉不能容忍丝毫玷污,因而坚绝要求对马修先生的该项控诉,加以彻底调查。呜呼,在一些蠢血沸腾的群众眼中,还有比这更神圣更庄严的举动乎哉?全国新闻界一夜间把伊斯特哈齐伯爵捧的腾云驾雾。只有极小的一部份属于革新派的报纸,对伊斯特哈齐伯爵不利,Le Figaro报指出清单上的一句「我现在正在参加演习」,屈里弗斯先生当时并没有参加演习,而伊斯特哈齐伯爵却正躬逢其盛。该报还把「清单」和伊斯特哈齐伯爵的字迹制版,并排刊出,让读者自己比较。于是乎反屈的报纸被迫分为两大阵营,一个阵营咬定牙关,硬说「清单」根本不像伊斯特哈齐伯爵的笔迹;一个阵营则承认像倒很像,但他们有「可靠的情报」,说那是屈里弗斯先生模仿伊斯特哈齐伯爵的笔迹。
呜呼,即令证据确凿,胜利也是站在伊斯特哈齐伯爵这一边的,他大部份时间都消磨在各大报社里,提供国际犹太组织如何计画破坏法国陆军的使人瞪眼的情报,他把自己形容为一个光芒四射的正人君子;有坚强的意志,而且极端重视个人名誉。报馆里的人以及社会人士,再加上参谋本部的大小官崽,都被他搞的晕头转向,他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使人啧啧称赞,都被认为可以永垂后世。全法国都匍匐在他的脚下,恁他蹂。
法庭终于开庭,当伊斯特哈齐伯爵被带进法庭时,法官特别声明说,伊斯特哈齐伯爵不是来受审的。盖他的清白,早已经证实确定啦。法官又特别声明说,这次审判不是要判伊斯特哈齐伯爵的罪,而是要表彰他的无辜。换句话说,审判的不是被告,而是原告,天下之事,真是越来越他妈的怪。所以在法庭上,伊斯特哈齐伯爵乃是一个镇静的证人,他几次的高声喊曰:「凡我所说的,都和我的清白一样确实。」(哎哟!)这又是对人性的一个更重大侮辱,睁着大眼扯谎。他作此狮子吼时,肚子里快乐了没有,我们不知道,但他如果想到那些官崽和报纸竟被他装到裤裆里随意玩弄,一定会笑的肠胃都痛。
最山摇地动的场面发生在法庭判决伊斯特哈齐伯爵无罪之时,伊斯特哈齐伯爵步出法庭,千万群众夹道欢呼,声震屋瓦,那种热烈和疯狂,好像伊斯特哈齐伯爵是一个刚征服了德国的荣归英雄。军官焉,记者焉,以及每一个在场的男女老幼,一个个蠢泪齐流,一拥而前,把伊斯特哈齐伯爵抬起来,通过巴黎大道,沿途高呼曰:「伊斯特哈齐万岁!法国陆军万岁!」游行直到深夜,咦。
在表彰伊斯特哈齐伯爵的审判中,真正倒楣的却是毕加特中校,他奉到命令从非洲赶回巴黎作证,想一想便可想出他的狼狈和他的勇气。他是参谋本部第二局局长,现在却指证一个信誉清白的军官伊斯特哈齐伯爵是卖国贼,也就等于间接控告他的顶头上司,而硬替众人皆曰该杀的屈里弗斯先生洗刷。如果他的阴谋得逞,下自参谋,上至陆军部长,都得卷铺盖走路,这种切身之痛,使毕加特中校被恨入骨髓,全体同僚和所有长官,都把他视作大逆不道的眼中之钉。但毕加特中校并无畏惧,他以那明信片为证,支持马修先生的指控。惜哉,他是在秘密法庭上陈述,伊斯特哈齐伯爵一口咬定那明信片是伪造的,他所说的既与他的清白一样真确,当然非是伪造的不可。于是,毕加特中校不但帮不上忙,反而以泄露军机罪被捕,囚禁在瓦勒连要塞。
不但毕加特中校因这一状倒了楣,远在五千公里外魔鬼岛上的屈里弗斯先生,也因这一状跟着倒楣。监视他的卫兵增加到十三人,另外还特地为他建筑了一座监视海面行动的碉堡,顶上装着大炮,用以防备德国军舰前来救人。读者先生读到这里,千万别背皮发麻,要知道这种煞有介事的干法,并不是墨西尔将军和杜巴提少校真的相信屈里弗斯先生是间谍,而是「要错就错到底」的一意孤行心理,用种种手段,使世人相信屈里弗斯先生确实有点问题,这一套,中国人最为清楚。
然而,马修先生的败诉,毕加特中校的被囚,官崽群的大喜若狂,看起来正义的力量被埋葬,却想不到,也正是屈案的转捩点。整个欧洲都为法国叹息,曾经领导西方文明走上自由大道的法国,已完全失去理智。有一位青年朋友克里蒙梭先生(他就是后来有名的老虎总理)撰文曰:「历史上,从不缺乏反抗残暴专制势力的勇敢之士,但是向舆论挑战的人,必须具有更大无畏的英勇侠义精神。」于是,法国大文豪左拉先生挺身而出,那是一八九八年一月十三日,他在克里蒙梭先生主办的Lacrore 报上,发表了那篇名垂千古的〈我控诉〉。左拉先生和屈里弗斯先生素不相识,但他为他辩护。呜呼,这种侠义行为,在我们古老的中国,恐怕有点教人好不可笑,那不是「自讨苦吃」「管闲事」是啥?柏杨先生曾看到有些官崽动不动就「铁肩担道义」,结果道义越担越少,而自己的官却越担越大。像左拉先生这种把他的名誉、前途、身家性命都孤注一掷的干法,铁肩担道义的朋友一定不为。
左拉先生以一天两夜的时间,写成了〈我控诉〉,以其无比的睿智,揭发屈案的欺诈、混乱,和矛盾的黑幕,以锐利的笔锋指出参谋本部如何铸成大错,以及如何为了掩饰该大错而终至于沉沦于欺骗诈伪的血腥深渊。该文结尾时,他曰:「我控诉审理屈里弗斯案的第一届军事法庭,根据秘密证词判定被告有罪,而又不让被告获悉证词内容的行为,侵犯了人民的基本权利。我控诉审理伊斯特哈齐的第二届军事法庭,藉命令来掩护不法情事,和明知被告有罪,又故作无罪的宣判,构成严重的渎职,侵犯司法尊严。」他又曰:「我在这里所采取的行动,是专为加速真理和正义的爆炸,让他们来抓我上法庭吧,只要敢在光天化日下举行公开审判,我在等待。」
三封信
呜呼,这真是洋作家的干法,如果换了中国作家,刀锯在前,有哪个敢出面,又有哪个肯出面乎?法国虽有屈里弗斯先生的冤狱,但因它终于平反的缘故,并不失其光荣。而法国作家,才是真正作家,他们努力的目标是真正的真善美,而不是津贴或做官。左拉先生以他的荣誉和「前途」作孤注,去为一个漠不相关的卖国贼打抱不平,在中国社会,是谓之「傻」,是谓之「蠢」,是谓之「不识时务」。
左拉〈我控诉〉刊出后,该报当天就销了三十多万份,接到来自法国国内和国外的支持电报三万多封。然而,在参谋本部乌贼群指使运用下,蠢血沸腾的群众根本不肯睁眼仔细瞧瞧原文,各地反而开始捣毁犹太人的商店,公开焚毁〈我控诉〉的抽印本,更有些群众捧着脖子上拴着绞绳的左拉先生的塑像游行。全国绝大部份报纸都要求对声名狼藉的左拉先生,处以严厉的处罚。法国内阁真是束手无策,如果用「诽谤」的罪名控告左拉先生,就势必得重审屈里弗斯先生,因被告有权证明他的言论是事实。可是不采取行动,又着实下不了台。酝酿到最后,乃避重就轻,左拉先生在控诉中,不是有一项控诉第二军事法庭「奉命开脱伊斯特哈齐」乎,好吧,就告这一点吧,因只有这一点才不至于涉及屈里弗斯。
一八九八年二月七日,左拉先生出庭受审,受审的时间是十五天,该伟大的作家在随时都有暴动可能的群众围绕下,郑重的警告法庭,受审者不是他的本人,也不是屈里弗斯,而是法兰西共和国。他在答辩结束时,沉重的曰:「屈里弗斯是无辜的,我以我的生命、荣誉,以及我对法国文学的贡献,和我所得到的一切来担保,我发誓,如果他不是无辜的,让上帝夺去我的一切。屈里弗斯是清白的。」
当时,虽然听众人山人海,可是大家鸦雀无声,屈里弗斯案似乎要重新审判,但一个伟大的作家敌不住参谋本部的威望(「威望」两字真是一个恶鬼,既害人又害己),没有人相信那些国防脊骨,军队精英的军官们,竟会卑鄙到说谎和伪造文书的地步。而参谋本部也马上发出严重恐吓,如果法庭判决左拉无罪,他们就全体辞职。任何事情一发展到这种意气用事的镜头,便成了一窝刚下了崽子的饿狼,啥理性都没有啦。于是不管左拉先生理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