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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杨全集-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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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中华民国的花样特多,连修堤都能修出洪水,何况贺年片乎?只不过贺年片之灾,没有洪水那么来得有劲而已,但其害人的程度却并轻不了多少。我有一个朋友,在某大衙门秘书处任书记之职,前天我去找他,一进其门,便发现气氛有异,原来他正替他的顶头上司向人写贺年片哩。桌子上堆了一大堆──有别人写给他顶头上司的贺年片焉,有各机关,各公司行号,各公会,以及其他平常连名字都没有听说过的公私单位的职员名册焉。该朋友已写了七八天矣,写得两眼冒火,手像要掉了一样,愤怒之情,上冲霄汉。他每写一字,便开一句台湾省骂,曰「干你老母」。我坐在那里只十分钟,看他写的有局长焉,有部长焉,有委员焉,有科长焉,有科员焉,有编辑焉,有记者焉。不仅暗暗吃惊,假如他们的老母真的有点知觉,知道该官崽贺年片的代价,竟如此之大,母子们尚可为人乎?
   贺年片一旦发展到「干你老母」的程度,那才是真正的祸延考妣。贺年的结果,不仅贺者无心,受者也同样无意。呜呼,只有在郎有心妾有意的情况之下,才能两情融洽,贺年片达不到这种任务也。有一个极大之官焉,贺年片里还附有一张油印的信件,上面印的是:「兹寄上某大官之贺年片一张,敬请查收为荷。大官秘书处启。」接信的人拜领其贺之余,真是非拉一泡屎,不足以言感激。我有一个朋友,便接到一张这种贺年片,看毕一语不发,就往字纸篓里一丢,问他啥子原因,他曰:「这种从名册上抄下来的交情,屁都不如,我平常向他磕三百个响头,他都不会理我。而今靠著名册就想使我对他产生好感,做他小舅子的梦吧,天下有此廉价的东西哉?」君不见报上常登着向死人寄贺年片之事乎?假定他们之间真有一份友情,不致连朋友翘了辫子都木宰羊也。也可能秘书照鬼画符,「干你老母」干得起劲之余,即令明知道该家伙已死,也照样寄发,反正跟自己毫不相干。
   柏杨先生深知有「干你老母」之危,故一向对贺年片有两大原则。一曰,每年只印五十张,拣若干至少最近一两个月未见过面的朋友寄之,寄得恭恭敬敬,亲笔书写。对长辈则在自己姓名上加一「晚」字,绝不滥发,凡七八年,年年如此。然而每年认识的新朋友又如之何乎?呜呼,柏杨先生还有啥前途?认识我反而有被打小报告的危险,一个小民,一旦上了年纪,朋友只会越来越少,不会越来越多也。二曰,我对接到的贺年片,凡是秘书书记手笔者,一律撕成碎片,投入水沟(有一次不小心投入抽水马桶,害得花了八十元雇人去通),不但不覆,必要时还国骂省骂一齐开之,以表隆重回报。
   但附带声明曰:柏杨先生今年却没有印贺年片,非不印也,实在因那一笔开支太过于庞大。同时我发现不印贺年片也是一种德政,如果乱七八糟,四处乱寄,岂不是惹得秘书先生又要蠢动乎?刻新年已过,圣人曰:「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而今秘书先生放下写贺年片之笔,虽成不了佛,其快乐固差不多也。三
   除了上述两种人之外,还有第三种人,其快乐也是无穷的,那就是脚踏车上没灯的朋友。每逢过年过节,世界上最紧张的地方,恐怕要算台北市的黑巷子,人影幢幢,细语切切,神秘恐怖,好像诸葛亮先生的八阵图,一旦看见一个没灯的脚踏车贸贸而来,一声呼哨,蜂拥而上,那家伙就算倒定了楣。先是一顿猛训,然后是一笔罚款,不服气的话,则警察局见。呜呼,骑脚踏车的朋友乃抵抗力最弱的动物,自然掏钱消灾。柏杨先生前些时借了一辆,骑着去看耳朵(最近听觉不太灵光,真是老矣)。那个该死的磨电灯,早不坏,迟不坏,偏偏走到埋伏阵地时坏啦,怎么修都不亮,刚推着走了两步,三作牌一跃而出,我一看情形不妙,立刻笑容满面,但那无济于事,仍是付款结案。
   有人造谣说罚的那些钱除了一部份缴库外,剩下的大家瓜分,显然是恶意中伤,我誓死不信。盖查灯完全是爱民措施,你要是不燃亮,一下子骑到公圳里怎么办?故抓得起劲,乃是热心公务。我们这里说了半天,不是批评谁对谁不对,而是说,新年一过,买不起车灯的铁马之士,可以喘一口气,身上的细胞,留待过端阳节时再紧张可也。
   (柏老按:贺年片之灾,自一九五○年代末期起,延续数年之久,天怒人怨:一九六○年代末期,始销声匿迹。今天回忆当年官场百态,恍然若失。)
   
   
   
   
   
   
   颜陈症?朝琴路
   天下事利弊无不相连,有一利焉,往往准有一弊,天老爷安排得停停当当,很难跳出那个圈子。屁股被拍固然有入骨的舒服,但那就要冒被马屁精出卖的危险,越是舒服,那危险就也越大。想当年齐桓公姜小白先生,想吃嫩肉,易牙先生立即就把自己的亲生儿子杀死,包成饺子端上去,把姜小白先生感动得双目流泪曰:「易牙诚忠于寡人者,杀子以进。」管仲先生怎么警告他,怎么分析「忠」和「拍」是两回事,可是姜小白先生硬不相信,结果活活饿死,尸首上的蛆虫,都爬出户外。
   柏杨先生有志把中国历史上这一类官崽圣崽的其人其事,写一本书,曰《奇响学》,盖无论拍人之马屁,或自己的马屁被人拍,都要发出一种奇怪的声响,该声响包括的学问就太大啦。该书出版后,包管叫座,这是中国官场文化中一支主流。你看那小号官崽见了大号官崽丑态毕露,大号官崽看见小号官崽对自己丑态毕露,膀胱一紧,忍不住自己也丑态毕露起来,大家一齐毕露,我们的政治史便有得看啦。而且这本巨着还不包括行贿受贿,以及金银女色、杀人如麻在内。乃是一本高尚的书,谁看了谁都要大大的肃然起敬。这种艺术如果弘扬于世界,西洋什么原子弹和什么核子弹,恐怕都要大败。不要看洋大人的武器那么凶,弄个中国官崽去堂而皇之的拍上一阵,包管把他们拍得鼻涕都流出来。
   一九五九年的春天,柏杨先生和柏杨夫人,两老无猜,同作一趟日月潭之游,恰好日月潭国民学堂正在翻修大门,地上着一块石刻的招牌,上面写的是「日月潭国民学堂,李国祯题」。李国祯先生者,以前的南投县县长也。而新砌到墙上的那个招牌,上面则是「刘真题」的焉,刘先生那时正当台湾省教育厅长,红得冒烟。看了之后,一夜都没有睡好,老妻以为我年迈力衰,发了十年老疾,不知我是在想心事哩。我担心的是,再过三年两载,万一刘真先生也下台鞠躬,那大门岂不又要翻修一次乎?而如今他果然下台鞠躬,阎振兴先生当了台湾省教育厅长矣,不知又动工了没有也。呜呼,该校门一天不动工,我一天不得安。
   和这玩艺有异曲同工之妙的,还有一个胎死腹中的「颜陈症」,也是当年的精彩节目。若干年之前,台湾南部发生了一种据说只有上帝才知道的奇症,经过几位年轻医师辛辛苦苦研究,好容易研究出来一点名堂。几个马屁精一嘀咕,嗨,你瞧,老官崽的尾巴蹶起来啦,正露出屁股,此时不拍,更待何时,只听得「咚」的一声,官崽们将该症定名为「颜陈症」的建议出了笼矣。姓陈的指的谁?已忘其名,姓颜的则指的是颜春辉先生,台湾省卫生处长是也。悲夫,那奇症和他阁下有啥关系乎哉?学术界惯例,谁发现的就是谁发现的,谁发明的就是谁发明的,多半以当事人的名字命名,想不到即令是纯学术的东西,一传到中国,就会有官性兴旺的人往里挤,你说倒他娘的胃口不倒?
   幸亏那玩艺当时就被反对掉,否则如今颜先生已经卷了铺盖,现在处长是一个姓许的,岂不又得更改?
   然而,世界上的怪事永远没有完,前天阅报,有些人正加紧要搞「朝琴路」,黄朝琴先生者,台湾省议会议长,身兼这个银行那个公司的这个长那个长,货真价实的位尊而多金。人一旦位尊而多金,弄个「路」玩玩,和当初颜春辉先生弄个「症」玩玩一样,固理直气壮得很。该提案是不是认真,我们不敢预言,但拍马屁拍到如此这般的奇响连天,不能不说是时代的飞突进步。盖从前之人,一旦阔之,小者制万民伞,大者修生祠,历史上修生祠修得最茂盛的,莫过于十七世纪的阉货魏忠贤先生。他的威风可大啦,幸亏他生在明王朝,如果他生在现代,柏杨先生早伸出巨掌把他拍得屎尿俱流。他当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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