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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杨全集-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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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拚命跳脚兼破口大骂,有的还报请警察局取缔,好像国家存亡,在此一举。最后,日本老爷骇曰:「哎呀,你们吃了啥药啦,连我们日本字如何排列,也要管啦。」
   五○年代初期,曾任驻印度大使的罗家伦先生,一时鬼迷心窍,出面提倡简体字,那时民智未开,一小撮体温二百度的朋友,纷纷反抗,帽子如雨,杀声震天,罗家伦先生只好见风转舵,鸣金收兵。六○年代之末,柏杨先生也曾胆大包天,写了几篇,而且聋子不怕雷,更进一步的提到拼音,结果不但败下阵来,还来一个全军覆没,唱〈绿岛小夜曲〉去矣。详细情形,众所周知,不必细表。现在八○年代矣,华文仍酱在「从右到左」原地,更别说简化拼音啦,既有人手执钢刀,专门跟中华垂危的文化过不去,我老人家还是慎言慎言,否则就真成了四人帮口中的「死不悔改的走资派」,可能加工回炉。
   ──新加坡共和国的简体方块字华文,一律从左到右横排,使人感动。柏杨先生热血澎湃的盼望,如果新加坡能从简体方块字华文,再作最后冲刺,改为拼音华文。那对中华民族前途,甚至对世界文明,都是一项功勋盖世的光荣贡献。
   华语自身最大的缺点是方言太多,如果选举方言最多的国家,中国准独佔鳌头。纪元前二世纪秦王朝统一当时已知的世界后,只想到了推行标准文字,似乎没有想到推行标准言语,所以中华语里的方言,千奇百怪,叹为观止。任何一个使用同一文字的国家,都没有这么多乱七八槽,各说各话的发音。随便举个例子,同样一个「我」字,北平市人念Woo,福建省人念Woa,陕西省人念Er,宁波县人念Ala,后来日本帝国老爷顺手牵羊把它弄去作为他们的日本字,索性念「瓦特哭兮」。呜呼,英文里的「我」,任凭天南地北,山前水后,都得异口同声念「艾」,没人念「瓦」,也没人念「额」,更没人念「阿拉」,印度共和国老爷偷了去,也只能念「艾」,怎么念也念不出「牛顿哭兮」。
   ──柏老忍不住又要插嘴,有些朋友认为必须等到方言消灭,标准言语普及之后,才可谈到用拼音文字,否则各人拼各人的,就成了我们前述的Woo,Woa,Er,Ala,甚至Woatakusi,那才是自己制造分崩离析也。这话猛一想有理,可是仔细一想,似乎恐怕是捧着胸脯过河,担心过度。拼音文字先决条件是:一种字母,一种拼法。「我」只能拼Woo,不能搞出Woa,Ala,更不能搞出Woatakusi,如此这般,方言自然式微,标准华语自然普及,这比鼻子生在脸上还要一清二楚,不知读者老爷以为如何乎也。
   任何一个英语人都得把「我」念成「艾」,假使贵阁下忽然听见一位新德里朋友把「我」念成「牛顿哭兮」,恐怕你也得跟着哭兮。然而,面对着中国人中华人的洋朋友,只要会说华语,他就得哭兮个没完,不仅外洋朋友如此,中国人中华人自己面面相对,哭兮的场面也层出不穷,有时候逼得尿急,不得不用英语交谈,洋大人看到眼里,只好拍案叫绝,叹为世界十大破落户奇观之一。
   柏杨先生小时候,有天逃学,逃到乡下河沟捉鱼,就碰到一项哭兮场面,一位骑脚踏车中年汉子,气喘如牛的把我唤到跟前,掏出厚厚的一本巨形摺子。摺子者,左右开弓的记事簿也。上面横写得密密麻麻(那可是从左到右),他咭哩呱啦了一阵,眼看我要表演哭兮,就熟练的翻出一页,指一行字,字曰:「请问距前面村子,还有几里?」我是天才儿童,当然识字,就喊曰:「三里。」现在该他哭兮啦,急指另一行字,字曰:「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我指「三」,他又急剧翻动,又指一行字,字曰:「有无医生?」我报以点头,他脸上大喜,再指一行字,字曰:「谢谢。」这才跨车而去。直到今天,我都不知道他阁下是何方人士,也不知道他干啥,当时是不是害了盲肠炎?
   另一个场面发生在我老人家三十岁妙龄之年,在上海一家轮船公司,买票前往青岛,伏案填表时,一位笑容满面的阿巴桑,手拿表格,向我唤曰:「阿哥……」我只听懂这个「阿哥」,以下的话,就是无字天书,很显然的她来求我帮她填表,可是双方都无从下口,她看我羞愧交加,一脸白癡之相,咭咕一阵,朝其他人多的地方走去。不由生出无限感慨,同是中国人,何以距离如此之遥远也。
   
   
   言语浓於血
   ──新马港之行,我见我闻我思我写,之五。
   人类的肤色和长相不一样,已是一大奇事。而又各说各话,更是奇上加奇。以柏杨先生之尊,就弄不明白当初是怎么搞成这样子的。我於五○年代第一次去日本时,一下船就大吃一惊,盖到处哇啦,全是日本话,不但老头老太婆说日本话,连三岁娃儿也说日本话,倾盆而出,字正腔圆,搞得我无法插嘴。这次我老人家在马来西亚联邦首都吉隆坡飞机场,等候前往槟城班机时,就曾热闹一阵。盖尊肚忽然作怪,去了趟毛坑,公事办毕,回到候机室一瞧,大事不好,柏杨夫人影踪全无,准是时间已到,上了飞机,先行走他娘啦。当下一个箭步,就要夺门而出,被一位黑脸的马来人官员一把捉住,开始唇枪舌剑,他说的马来话我不懂,我说的中华话他也不懂,狗急跳墙,英语出笼,说了半天,他不懂如故,这也不能怪他,盖我的英语,不但他不懂,连我也不懂。然而不懂没关系,教我过去就行,偏偏他既要看护照,又要看机票,那玩艺都在柏杨夫人身上,我怎能掏得出来乎哉。唾沫横飞既无效果,眼看就要比划几拳,死婆娘这时候姗姗露面,把我救出重围,咬牙曰:「你打架打到外国来啦,还差半个小时哩,慌张些啥?」我吼她不该走开的,她曰:「这倒稀奇,连去洗手间也要你批准呀。」我还要发疯,她泣曰:「老头,求求你,不要再土头土脑好不好?」
   呜呼,这不是土头土脑问题,而是言语不通问题,谁教世界上有那么多乱转弯的舌头乎哉。我老人家当时就定下宏愿,如果那么一天,当选上帝之职,法力无边,我就吹口仙气,教全体人类都说一种言语。
   ──不过,人类所以各说各话,好像就是现任上帝决定的,《旧约 创世纪》曰:「那时(开天闢地后不久),天下人的口音言语,都是一样的,耶和华说:『看哪,他们是一个强大集团,用同一言语,团结起来,以后无论做什么事,都会成功的了。我们下去,变乱他们口音。使他们的言语,彼此不通。』」如果这是真的,柏杨先生一旦继任宝座,包管对他阁下这项古老决定,全盘推翻。
   ──问题是,不要说统一人类千万种言语啦,就是想统一世间两种行车方式,都不容易,各国现行行车规则,共分两类,一类靠右,一类靠左,柏杨先生打算先办一件事,就是建议由两边各派一个代表,抽弧龆ǎ俨蝗焕匆怀【龆罚埠芎浜淞伊遥坑遗笥咽だ玻蠹页敌卸伎坑遥孔笈笥咽だ玻蠹页敌卸伎孔蟆O衷谡庵指髌靖咝说牧椒址ǎ任薜览恚沂犹
   华语里的不同方言,造成中华民族内部隔阂的程度,不亚於各国不同语言造成各国间的隔阂。吾友邱吉尔先生曰:「血浓於水」。柏杨先生认为仅靠「血」恐怕「浓」不起来,应该是「言语浓於血」。即令是父母子女,老爹老娘说匈牙利话,儿子女儿说阿比西尼亚话,「血」的功能也要大大减低。
   人人皆知有关筷子的一项寓言,这寓言出自吐谷浑汗国一项真实史实,老可汗把儿子们唤到跟前,教他们折断一根筷子,再折断两根筷子,都易如反掌,但当他们折断一把筷子时,却眼如铜铃,盖一把筷子坚硬得好像一根铁桩也。方言足以使中华民族血淡於水,不但成不了铁桩,反而成为一根根游离的脆弱的筷子。
   方言是一种言语的浪费,也是一种生命的浪费。学会一种言语,而且能用该言语思考,最聪明的人也需要五年或六年的苦苦修炼,不幸遇到言语白癡如柏杨先生者流,即令寒窗十载,也等於读到大象肚子里。去年时节,我随柏杨夫人回她母校所在地──宜兰,一位本地朋友,酒酣耳热之际,厉声问曰:「我且考你,你会不会闽南话?」闽南话,在新加坡共和国、马来西亚联邦,称为福建话,我急忙顾左右而言他,他曰:「别打太极拳,说两句听听。」刚说一句,就露出马脚,他喝曰:「好老头,你来台湾三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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