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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富又摇了摇头,说:“家里正等着钱呢,我们多卖一天,就多赚一点。”
玉秀听了,不再说啥了。文富知道玉秀也赞成了他去赔礼、进贡的想法,就忍着伤痛,和玉秀一起又来到菜市场,一方面拉回自己的板车,一方面打听这伙流氓的住处。帮助他们照看板车的菜贩,知道他们的打算后,又说:“去吧!人在矮檐下,咋敢不低头?”听了这话,他们似乎更坚定了信心。
可是,文富觉得,此时他的信心正在一点一点崩溃,又犹豫仿惶起来。他实在闹不明白这是咋个一回事?千辛万苦地走出来,老老实实地挣点钱,一不伤天害理,二不违法犯法,一个堂堂的大男子,被人无缘无故打了,反倒要去向人赔笑脸,这是啥世道?他感到委屈极,直想哭,甚至想立即转身跑回去。可是,他仍呆呆地站着没动,他知道,如果这一退却,就真的别想在这市场上做生意了!他马上又想到钱,不由得深深地叹息一声,接着,仿佛是要摆脱这纷乱的思绪,他重重地摇摇头。然后,鼓起勇气,又向前移动了脚步。
“是呀,人在矮檐下,咋敢不低头!”他在心里重复起这句话来。
远远地,文富望见了自己要去的那扇破木门——这是一片老宅区,城建部门早已纳人了改造规划,只是缺少资金才没有实施——他听见了从门里传出的大声的吆喝。文富估摸是一伙人在打牌,心里就忿忿地骂道:“龟孙子些,也不怕吵闹了别人!”正这么想着,忽然听见“吱呀”一声,破木门打开了半扇,从里面走出一个汉子。借着从屋里透出的灯光一看,文富认出了正是白天戴墨镜的家伙。只见他傍着门,就冲着巷道撒起尿来。长长的水柱几乎冲着了对面门板,传出“哗哗”的响声。紧接着,文富听见对面的木门响了一声,又接着开了半扇,一个女人将头伸了出来,可撒尿的家伙仍像猪狗一样,继续旁若无人地撒着。对面的女人似乎是无可奈何,“砰”地一声关上门,啥话也没说。这家伙撒完尿,又转身进门了。一股徐徐吹来的秋风,给文富带来了那家伙撒出的尿骚味,文富急忙掩了鼻,在心里又骂了一句:“吉生!”接着又想起了刚才女人敢怒不敢言的样子,才知道人们真拿这伙人没办法,心里不觉又增加了几分恐惧。
他终于像是有人用鞭子赶着一样,走到了被他视为鬼门关的破木门前,硬着头皮推开了虚掩的门。
果然,除了刚才看见的那个戴墨镜的家伙外,白天欺负他们的那个蓄短发的流氓和另两个人,正蹲在凳子上,用扑克牌赌博。四个人嘴角都叨着烟,烟雾一缕一缕地从他们鼻孔喷出来,袅袅上升,最后缠绕在日光灯周围,使灯光透露出了几分忧郁不安。听见木门的响动,四个家伙兀地一惊,急忙回过了头。当看清是文富时,脸上立刻露出了一种忿怒的凶相。戴墨镜的家伙乜斜了文富一眼,丢下牌,嘲讽地问:“咋了?啊?”
文富已经知道了他姓李,另一个姓牟,一个是虎,一个是狼。他立即换上笑脸,卑谦地回答:“我来给你们赔不是。”
“哈哈!”姓牟的“狼”笑了起来,另两个家伙不解地看着他,笑过后,姓牟的问道:“咋个赔?啊?!”
文富忙把手中的两瓶酒放到桌子上,说:“这是点小意思……”
“妈的!”文富的话还没完,姓牟的“狼”瞥了桌上的酒一眼——这是两瓶当地酒厂产的普通酒,立即凶恶地打断了文富的话,说:“你他妈的就拿这号东西来给我们大哥赔礼?我们大哥就这样不值钱?”
文富的脸忽地红了,一直红到脖根,立即嗫嚅着说:“我们才卖几天菜,实在没赚到多少钱。大小是份情,等今后赚了钱,我们再……”他本想说,就是这两瓶酒,也花了他们一天的劳动呢!
可是,他们没容他解释。姓牟的又说:“哪个相信你今后?你他妈的想骗我们,没门!”接着,又对两个望着他的同伙说:“这就是上午打我们大哥的人!”
这两个家伙一听,立即露出了穷凶极恶相,把烟蒂从嘴里一喷,捋起了衣袖,朝文富走近了两步,说:“好哇,你杂种找上门来了!”说完,又回头对姓李的“虎”说:“大哥,不要这小子赔礼,让我们把他摆平算了!”
文富听了这话,本能地颤抖了一下:他们真要再次毒打他么?他抬起眼,看了看屋里的人。除了姓李的“虎”因墨镜遮住了眼神以外,其余三个人眼睛里都闪着凶狠的光芒。那两个对“虎”说话的家伙,还敞开了衣服,露出了胸前黑茸茸的胸毛。文富越看越觉得他们像地狱里的凶煞,不由得身上的皮肤一下收紧了,头皮也发起麻来。心想。今晚他们真要对自己下毒手,就全完了!双拳难敌四手,他再有力气,也难以打过他们,何况,他已经受了伤,身上到处都还疼痛着呢!他紧张地望了他们一阵,又突然横下心来。既然别人要打,自己害怕也没用。躲脱不是祸,是祸躲不脱!人横竖是一死,死也要死得有骨气!想到这里,他忽然不怕了,往后退了几步,将身子靠着了墙壁,并暗暗攥紧了拳头,等着他们上来。他已拿定了主意,他们人多,他只抓其中一人,要死一块死。
可是,姓李的“虎”却对几个同伙挥挥手,说:“算了,我们伸手打了赔礼人,显得我们小气,让江湖上的朋友笑话!”说完,又回头对文富说:“我们不打你,不过有一个条件。我的摩托车被市场二公安扣了,我不能白丢摩托车。要么,你拿五千块钱赔我摩托车,要么,今晚你到市场治安室里,把我的摩托车弄出来。往后嘛,你就放心地做你的生意,我们决不干涉你了,咋样?”
文富听了,突然打起哆嗦来,仿佛一下掉进了冰窟里,周身冷彻骨髓。连自己也说不明白,只感到一种模糊的、隐约的,比遭受毒打更难受的灾难,在向他压过来。他没有钱,别说五千,就是五百、五十也没有。他也更不愿去做贼,那可是一种最大的耻辱呀!他怔怔地望着戴墨镜的“虎”,不知啥时候头上惊出了冷汗。
“咋样?”姓牟的“狼”叫了起来。
文富一惊,抬手拣了擦头上的汗,说:“我没,没钱!”
“那就去把摩托车弄出来呀!”另两个家伙助纣为虐地盯着文富说。
文富本想说下去,可嘴唇颤抖一阵,没说出来,却说:“我、我怕……”
“怕个屁!”姓李的“虎”说开了:“老子们陪你去!老子们把门打开了,你进去推出来就是!”
文富还是没有勇气答应去,嗫嚅道:“我、我……”
另外三个家伙似乎等得不耐烦了,一齐厉声吼道:“去不去?”
文富抬起羔羊一般的双眼,几乎是乞求地望着他们,还是没有回答。这时,姓李的走到文富面前了,狞笑了两声。文富看见那满嘴被烟薰黑的牙齿,以及满脸颤抖的横向和往耳根斜上去的刀疤,真感到是一只吃人的虎。他围着文富走了两圈,猛然抬起文富的下巴,突然凶恶地说:“不把我摩托弄出来,你小子别想活着回去!说,去不去?”
文富又一次感到了冷彻骨髓的寒气袭过了全身,他的身子痉挛似地颤抖了一下,最后身不由己地回答说:“我,去、去……”
“这就对了!”姓李的“虎”放下了文富的下巴,说:“你在那儿坐着,等我们再玩一阵,一齐去!”说完,这伙人退回到凳子上,又重新玩起了赌博。
文富退到屋角里坐下。他先是对着灯光发了一会儿愣,接着深深地低下了头。现在,他才懊悔起不该来向他们赔礼,这是自投罗网呀!可现在失海也没用了,他已被逼上了绝路。他想逃走,可是他又没这份勇气,因为他知道他们是不会让他走的,他们真是啥都能干出来。他只有跟着他们一起去做贼!贼,一个多可怕的字眼呀!从小在心目中,就知道贼是最丢人、最可恨的,但现在自己就要去做一个最可恨的人了!要是乡亲们知道了,会怎样看他呀?他们一定要对他吐唾沫,指着鼻子骂他:“好哇,你这个余文富,平时老实巴交的,想不到还是个贼!”会说:“真是见钱眼开,为了几个钱,余文富也去做贼了!”即使他们知道了事情是怎样回事,也会说:“没出息、没骨气的东西!穷死不做贼,说到底,还是想发财……”可是,他们哪知道自己眼下的处境呀!他又想起玉秀,此时肯定在眼巴巴等着他回去呢!她想不到自己会去做贼,一定想不到。如果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