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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匾上写着:“百货一条街”。余忠老汉仰望着这座气势雄伟的牌坊,不禁脱口而出:“这要花好多钱哟?”
文义说:“怕要几千或者上万块吧!”
余忠老汉听了,半天说:“怪不得,向我们农民要那么多钱,都做了这些空排场!”
文义“噗哧”一声笑了起来,说:“爸,你交几个钱,算得到老几?一斗芝麻中的一颗罢了!”
他们从牌坊正中走了进去,便立即进入了一个眼花缭乱的商品的海洋。来自全县各区、乡的供销社,在街道两边搭着临时的售货摊,展销着自己的商品,展摊上彩旗飘飘,横幅上写有自己单位的名字,以及欢迎顾客、祝贺文化节开幕一类标语。展销商品的售货员,都是从各单位挑选出的美人坯子,身着了美丽的服装,胸挂绶带,脸上带着经过训练的、恰人的微笑。昔日肮脏、拥挤的街道,如今变成了一个由货摊组成的彩色的长龙。余忠老汉父子三人,从没见过这么多的商品,好像世界上所有的货物,都集中到这里来了似的。他们随着人流,在这商品的世界里游大着,一下子像进入大观园中的刘姥姥,既惊异,又羡慕。他们身上没钱,是地地道道的穷人,没法买任何一件东西,只是惊异地瞪大眼睛瞧着,饱一下眼福。
接着,他们进入了个体一条街,这里汇集的,是县城全体工商个体户和从区、乡派来的个体户代表。长长的街道,聚集了上干个个体户。每个个体户面前,只有一平方米的货摊。这儿展出的商品,不如国营商店展出的件大、价高,但品种却更繁多,价格更低廉,吸引的人更多。父子三人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挤出了一身汗,才来到街的拐角处。这儿又是一个装饰气派、豪华的大牌坊。文义在牌坊下,撩起衣角擦了擦汗,忽然感慨地说:“记得我读小学时,来县城赶场,县上正开物资交流大会。那时,说开物资大会,除了一些农副产品,却没有其它物资交流。但到处都在唱歌、跳舞、演样板戏,倒很像是一个文化节。如今专门办文化节,却到处都是商品,反倒没一点文化味道了。”
余忠老汉没听懂儿子的意思,不以为然地说:“唱唱跳跳有啥子意思,白花钱。”
文义苦笑一下,没和父亲争辩,又和他们进入了“电子一条街”。这里倒有点文化的气氛了:一个连一个的电子展品摊上,摊主们打开的彩色或黑白电视机中,正播放着不同或相同的节目,吸引了很多无所事事、专门进城看热闹的庄稼人。有些摊主也打开收录机,播放着流行音乐,满街的伊伊呀呀、情呀爱呀的声音,火爆得有点聒噪。
父子们在这条街道上,稍微多逗留了一会,然后又从一座牌坊中,进入了“乡镇企业一条街”。两边街道展出的,都是乡镇企业的产品。这儿比其它几条街道,要冷清一些。但一个连着一个的展摊,鳞次栉比,货色也不少。余忠老汉、文富、文义一路徜徉过去,终于看见了自己乡的展摊。文义发现坐在里面的漂亮女子,原来是小吴。小吴也看见了他们,笑吟吟地对文义点着头。文义忙走过去,开玩笑地说:“你啥子时候改行做推销员了?”
小吴说:“改啥行?临时派我来帮忙呢。”
文义问:“就你一个人?”
“不,”小吴说,“张春梅也来了,我们是换班休息。”
文义说:“还有周书记、不是也来了吗?”
小吴说:“他是领队,不会来守摊摊的。”
说着话,文义瞧了瞧自己乡的展品,发现有瓶装白酒和梨子罐头,商标上都印着自己乡的大名,忙惊异地问小吴:“我们乡也能生产瓶装酒和水果罐头了?”
小吴连忙嘘了一声,朝四周看了看,然后压低声音,神秘地说:“嘴巴加个遮拦,莫乱说。”
文义更疑惑不解了,打破沙锅问到底:“这到底是咋回事?”
小吴说:“不能随便告诉人的,你别出去说。这都是别个的产品,我们把商标撕了换上私自印的商标,冒充我们的产品!”
文义明白了。“原来是这样回事!”然后又不明白地问:“为啥要挂羊头,卖狗肉呢?”
小吴说:“都是我们乡镇企业上不去,才被迫这样做的。省上、地区都有领导来参加艺术节,专门要看发展乡镇企业情况。其实,很多乡都是这样。你为以这样大一条街,都是乡镇企业自己的产品吗?专门做给领导看的!”
文义听后,想起刚才周华书记说的“着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的话,有些相信了。但同时又疑惑了:就是要发展乡镇企业,也不该这样,铺盖窝窝里眨眼睛——自己哄自己呀!这样下去,乡镇企业又咋个发展得起来?
他们又转了两条街,都是卖百货、五金及机械产品的,唯独没有农副产品一条街,也没见卖农业生产资料的。余忠老汉想起自己这次进城的主要任务,便着急地问:“我们要的农药,到哪儿去买呢?”
文义想了想回答:“可能农资公司有卖的,我们卖了衣柜过后,再去看。”
又转了一会,余忠老汉和文富都疲倦了,又惦着过道里的家具,别让人把漆给碰掉了,便要回余华祥的旅社,去找地方睡会觉。文义本来也很疲劳,但却突然想起路上产生的去看看文英的念头。这念头一经冒出来,满身的疲劳就消失了。
“你们回去吧!”他立即对父亲和二哥说:“我去看看老同学杜伟。上次人家给了我们钱,我们还没谢他一声呢!”
余忠老汉和文富听了,也都觉得该去向人家道个谢,父子三人就在街上分了手。
37
文义远远地就看见了氮肥厂那根耸人云天的巨大烟筒。
这座新建的氮肥厂,坐落在县城对岸东北角一片肥沃的良田中,在厂房周围,大片大片的翠绿的稻苗,吐着红缨的玉米,拔节生长的高粱,像众星捧月一样,簇拥着这座现代化的灰色建筑。工厂还没开工,但文义知道,这里庄稼的芳香,泥土的气息,很快就会被烟筒里喷出的浓烟和从河沟里流出的带有氮气的废水所取代。
他到这儿来,是找妹妹文英的。
刚才,他从在老同学杜伟那儿干活的朱健口中意外地获得了一个消息;文英成为了新建的氮肥厂一名正式工人。
他听到这个消息,一时又惊又喜,也很羞愧。他既为妹妹高兴,高兴得就像是自己的事一样,心都快要蹦出胸膛。同时,他又非常明白,文英为这份工作付出了多么巨大的代价,并且,对她今后的人生,还潜伏着很大的危险。所以,文义的内心又非常焦虑不安,甚至还有几分恐惧。因此。他便立即告别朱健和老同学杜伟,过河赶到这儿来了。
是的,文英姑娘现在是一名国家正式工人了。
我们已经知道,文英姑娘从家里出走到县城以后,仍然和林平保持了那种不明不白却又感到甜蜜、幸福的关系。他们继续在老地方幽会、做爱。每次幽会和做爱的过程,既充满紧张的刺激,又有紧张带来的另一番情趣。在林平的再三劝说下,文英悄悄去医院做了人流手术。在一次又一次做爱带来的快乐中,特别是当文英从医院手术室走出来,呈现出的一张苍白面容和两道长长的泪痕,让林平一下子内疚、不安了。从那时起,他便从内心深处觉得,如果不在城里为这个可爱的姑娘找一份正式工作,他将会在良心上又一辈子谴责。但在当时的各种条件限制下,他要实现自己的目的,又不能让父亲知道这件事的原委,来插手帮忙,谈何容易!可是,天无绝人之路,去年县上新建的一座氮肥厂,主体工程已经完成,却因为缺少资金,不能投入生产。不久前,县上为吸取社会资金,便学习外地经验,做出了吸引三百名带资进厂的工人的决定。不论城镇居民还是农村的初、高中毕业生只要交足八千元现金,便可以成为这个全民所有制企业一名正式工人。主管这个项目的,是林平的父亲林副县长,而负责具体招工事宜的氮肥厂厂长,又正是林副县长一手提拔起来的经委史副主任。此时,林平便毫不犹豫,瞒过父亲,直接去找了史副主任,说自己有位同学的妹妹,如何如何希望史副主任能安插进去。史副主任见是林平来讲情,并不深究,便把一份招工表给了他。
在接到招工通知的那天晚上,他们又在老地方约会。文英捧着那张薄薄的招工通知,像是捧着一个亲不够、爱不够的亲生儿子,兴奋得泪珠一个劲地顺着脸往下淌。两个年轻人把成功的喜悦,化作了销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