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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上的被褥抱来,加在老人身上。田淑珍大娘去熬了一碗红糖开水,用汤匙一勺一勺地往老人嘴里喂。文忠几姊妹围在床前,焦急地看着老人,既帮不上啥忙,又不愿离开。这样过了一阵,老人的颤抖减轻了一些,然而,喉咙里像堵塞了一团棉花似的,呼吸困难起来。他先把双手按在胸膛上,接着,抓扯起胸前的衣服来。余忠老汉一手托着他的背,一手扶起他,让天志老头坐直一些。老人坐起来,文忠忙叠起一床棉被,垫在他背后。余天志老头背倚着被子,身子却向前弯着,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喘气。在一阵微弱得几乎窒息的呼吸过去后,老人喉咙里发出一连串模糊不清的咕噜声。余忠老汉知道老人在说什么,可又听不清楚,忙一边轻轻替他捶着背,一边弯腰去问:“你说的啥子?”
老人憋出一脸紫色,半天过后,又才断断续续地说了。这次却让大家听清楚了:“我就,要,断气了,我、要、住、医院!”
老人的要求,使慌乱、焦急中的余忠老汉一家人,一下子清醒过来。是的,应该立即送他去医院!人命要紧,此时,他们已全然忘记了自己没栽完的秧苗,忘记了自己脚上还有来不及洗的泥巴,一种本能的善良肩负的责任,驱使他们就要接受老人的这个要求。
可是,这时文忠一句话,突然提醒了大家:“住院?钱呢?”
大家这才立即回到现实中来。是呀,住院的钱从什么地方来呢?文富的婚姻在去年冬天流产以后,余家又卖了三千斤稻谷,可这笔钱早作了春节和今年买化肥的开支。而病人一旦入院,又不是小小数额就可以打发得了的,余忠老汉一下沉默起来,他噙起烟竿,“巴嗒巴嗒”地在一旁抽着烟。大家都知道他的心思,一时也没谁去打破这种沉默。倒是天志老头的“咕噜”声和连续不断的呻吟,更加清晰地响在小院里。
过了半晌,文富忽然想起,说:“我们不是还有五十元钱吗?”
是的,余家还有五十元钱,那是田淑珍大娘的“鸡屁股银行”给积蓄下来补贴家里日杂零用的。大家心里也明白有这五十元钱,只是因为数额太小,所以才没被提起。现在,文忠见文富说,就接过话说:“五十块钱够啥?只怕连医院大门也进不去!”
文富听了文忠的话,皱了一下眉头,说:“那咋办?不然到下边大院子里先借一借?”
文忠又立即说:“大家都在准备大春的化肥,哪家哪户的钱不紧?人家来给你借,你有钱借吗?”
文富被大哥的话噎住了,想想,文忠也说得对,便不吭声了。
过了一会,文忠说:“依我看,住啥医院?到乡上找个医生来,打一针,弄点药吃算了。”文忠说这话,己经在心里装了好一阵。在他看来,他们收养了这个五保户老头,就已经很不错了。都七老八十的人了,即使阎王要他的命,还有啥舍不得的?更重要的,是文忠的家庭责任感比文富、文义还要强得多。身为老大,他不能看着这个家庭破败下去。他深知,这一住院,花个三百、五百不在话下。可是,像他们这样的家庭,要承担起这样一笔费用,该要有多少粮食来换呀!他说过这话后,就把目光停留在父亲脸上。余忠老汉还是闷声不响地抽着他的烟,烟头上的火光一明一灭。文忠见得不到父亲的响应,便又把目光移到文富、文义脸上,两个弟弟也蹲在地上,文富捧着头,文义看着远处,像是在思索啥,都没有附和他的话。
文忠一下失望了,便嘟哝地说:“你们都不答应,你们想法去吧!”又说:“我说当初把他背到毛开国家里呢,你们……”他瞥了一眼父亲,住了口。
余忠老汉没生文忠的气,他知道此时儿子们的心情,只白了文忠一眼,便又把目光移到了一边。倒是文义这时沉不住气了,又抢白文忠说:“别事后诸葛亮了!当初你是咋说的?”说着,他学起了文忠那天在村民大会上说的话:“张三不养,李四不养,支书也挺作难的。”末了又说了一句:“现在才知道失悔,晚了!”
文忠听了文义的话,心里更窝起火来。在这个家里,他觉得自己这个大哥的地位正被一点点地削弱,最主要的威胁,就是来自文义。他常常觉得文义很多时候,在和他故意抬杠,还处处摆出一副见多识广、学问渊博的样子,奚落他这个大老粗的兄长。现在,他听了文义的话,想反驳他又找不到理由,于是便说:“好好,我说不过你!算你能干行了吧?可你别忘了,没有我,你能读九年书?”
文富见大哥和三弟又争了起来,便立即插在中间说:“算了,争啥?还是想办法解决眼前的事吧。我看干脆去找毛书记!五保户是全村的五保户,我们给他吃,给他穿,难道还要负担他生病住院?”
文忠听了,仍坚持到乡上请医生的意见,说:“你现在去找毛开国,他就能拿出钱来?”
余忠老汉这时站了起来,磕掉了烟灰,向文义道:“你说说看,该咋办?”
文义说:“二哥说得对!我看这样,救人要紧,不管怎样说,人到了我们家,出了事情首先要我们兜责任。我们用现有的五十块钱,把他抬到医院里先治着,再留一个人去找毛支书要钱。人都抬进医院里去了,他总不能不管!”
余忠老汉听了,露出了一丝难得的笑容,说:“行,就这样办,快去扎滑竿!”
文忠见自己的意见被父亲否决了,那种作为老大的自尊与自信的失落感又一次浮上心间,于是便不快地说:“要送医院你们送吧,我不去!”
文富老老实实地说:“你不去也行,我和文义去。你就留在家里,去向毛支书要钱吧。”
文忠听了,没吱声。文义说:“大哥,这要钱的事不是说着玩的,你要不行,还是我留在家里。”
说实话,文忠此时心里也知道自己口迟言钝,让文义留在家里最合适。可是话已经说出口了,他不能再让文义小瞧自己,于是便充硬汉地说:“你别认为离了胡萝卜硬是办不成席!我再是大老粗,可吃大米干饭,也比你多吃几年。”
文义听了大哥这话,便不再说什么了。弟兄三人和父亲一齐来到院子里,手忙脚乱地绑扎起一副滑竿来。然后,文富和文义将余天志老头抱上滑竿,盖上被子,抬起就走,余忠老汉提着病人住院必需的暖水瓶、口盛等用具,跟在后边。走到院子拐角处,田淑珍大娘突然提着几双鞋走出来,叫住他们,说:“把鞋带上,医院里好洗脚!”余忠老汉停住脚,接过鞋,放在装口盅、暖水瓶的网兜里。
父子三人这才急匆匆地往县城医院赶去了。
28
春天的黄昏似乎来得很快,当西边绊红的晚霞还没被暮色完全吞噬时,大地就漫上了一层银灰色。村子、树木、竹林,让这种银灰色的暮霭一罩,便显得有些隐隐绰绰,飘飘浮浮,没有了白天的生动感。百鸟归林,天地间一下子也变得寂静了。间或有放牛的小孩,打着长长的赶牛的唿哨,给这静谧的黄昏增添一种特别的韵味。劳作了一天的庄稼人,开始爬上田坎,在小河沟或冬水田边,洗着脚上的泥巴,准备回家歇息了。一些有人手的家庭,房顶上开始冒出一股股乳白色的炊烟。炊烟和暮霭交融在一起,更加重了夜色的来临。
朦胧夜色中,余家老大文忠急匆匆地走着,去找支部书记毛开国要钱。他心里有点忐忑不安,因为他长这么大,还从来没向人要过什么东西。这时,他又一次浮上刚才的想法,这事应该由文义来做。可既然和文义较上劲了,现在后悔也没用。他一定要把这事做好,让文义也看看自己的能耐。
走到河堰口的小松林子旁边,文忠忽然听到林子那面,有人说着话向这边走来。说话声在宁静的黄昏里,显得特别清晰:
“倒在坝坝里,咋就病得那么重了,余家人也不先请个医生看看?”
“唉,无儿无女的,怪可怜呀!”
“请人哭娘不伤心,外人哪有自己的亲人巴心,照顾得周周到到的?!”
文忠知道,他们议论的,正是他们家刚才发生的事。余天志老头倒在他们家院坝里的消息,被那个报信的小孩传播着,全湾上下全都知道了。人多嘴杂,人们要说啥,这也是很自然的事。只是这话,让文忠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好像他们家虐待了老人一样。恰恰是这些说闲话的人,几个月前,还把老人当作累赘,谁也不愿多负担老人一点。可是,文忠不愿去和这些人争论,他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