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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秀恸哭了一阵,声音小了下来,仍抱着刘泽荣说:“妈,我不……活了,”
刘泽荣听了这话,忽然激灵了一下。接着,她从身上掰开玉秀的身子,双手捧着玉秀的头,认真地端详起来。玉秀的双眼肿了,眼圈红红的,脸颊却一夜之间瘦了下去,透出哀怨、悲戚和痛不欲生、凄苦之情。刘泽荣看着看着,又猛地将玉秀抱在怀里,像小时候一样哄劝着说:“别,可别那样想!娘把你养大,不容易呀!”
玉秀说:“妈,人活一张脸,我被他糟蹋了,没脸活了。”
刘泽荣仍然哄劝着说:“秀,千万别往绝路上想。你也要替娘想想,娘的心里也难过呀!你睡,多睡一阵,就好了,啊!”说着,刘泽荣就把她重新放回被窝里,又为她四周掖好被角。
看着娘苍老的面容和佝偻下去的身影,玉秀的心一下软了,想死的勇气暂时被压了下去。她就这么躺着,不吃不喝,人虽然还活着一,可她觉得心已经远离了她躯体,死了。
门口响起了脚步声,玉秀觑开眼一看,发现石太刚那张油黑的圆脸,正在敞开的门洞前朝里张望。玉秀急忙翻了一个身,拉过被子蒙住头。
隔了一会,石太刚走了进来,并且在床沿上坐下。
玉秀在被窝里一动不动。现在,她在心里恨死了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
半晌,石太刚把手搭在玉秀的被子上面,说:“玉秀,别生气了,好不好?”
玉秀还是没一点反应。石太刚接着说:“我爱你,真的爱你!从夏天在城里突然看见你,我就爱上了你,发誓要娶你!我一定不会亏待你!我有钱,有很多钱!我们城里的房子,又宽又大又亮堂!啥意大利组合家具,德国真皮沙发,日本松下大彩电,我们都有,等着你享受呢!”他把昨晚对玉秀表白过无数通的话,又重复地炫耀了一遍。说完,他见玉秀还是一动不动,想了想,就从怀里掏出一叠百元大钞,递到被窝里面玉秀的手中,说:“看,这是钱!先给你五千元,你尽着花……”
没想到玉秀却突然掀开被子,猛地从床上跳下来,抓住石太刚又撕又咬。连她自己也弄不清楚。这份勇气和力量是从哪里来的?好像二十多年积蓄的力气,这时来了个总爆发,一时显得那么势不可挡。
还没容石太刚用白过来,他的圆圆的胖脸上,已被玉秀抓了几道血痕,接着,手背也被玉秀咬出了血。他痛得怪叫着,撒腿就向敞开的墙沿跑了出去。
玉秀从床上抬起那叠钱,同时给石太刚甩了出去。
幸好,这时人们都集中到上面新房里,等着看木工师傅上梁,没人看见石太刚的狼狈样。他抬起脚下的钱,回头忿忿地向偏厦屋瞪了一眼,忍气吞声地走了。
赶走了石太刚,玉秀心里涌起了一种自豪感。她很为刚才自己的行动高兴,那种因报复取得成功的喜悦暂时攫住了她的心灵。她在床沿上坐了一会,趿上鞋,去墙壁上取下自己梳妆的圆镜,对镜照了照。她发现自己头发凌乱,脸色发青,眼角挂着长长的泪痕,好像一个疯女模样。看了一会,她拿过木梳梳了梳头。又擦掉了眼角的泪痕,模样儿稍微俊俏了一些。然后,她把镜子翻过来,那后面嵌着她和文富的订婚照片呢!
她细细地看起照片上的文富来。文富还是那样木讷、憨厚,嘴角上挂着浅浅的笑容,眼神流露着腼腆。她想起那天去照相,照相师傅一个劲叫他们靠拢点靠拢点,可他们都觉得对方是一团火,一旦靠拢就要燃烧。照相师傅摆弄了半天,才摆弄成照片上这个样子。看着看着,订婚一年多来的往事,又涌上这个年轻的痴情姑娘的心头,一桩桩、一件件历历在目。同时,昨晚酒席上人们骂鹞子村的那个忘恩负义姑娘的话,又清晰地响在玉秀耳边。这时,先前曾经冒出又被自己压下去的死的念头,又一次顽强地冒了出来。是的,自己对不起这个老实人,活着还有啥意思?想着,她眼里闪烁出了某种异常坚定的色彩。她突然打开镜子,取出那张订婚照片,找一张白纸包了起来。包好,将照片揣进了贴身的衣袋里。然后,她弯下腰,开始在屋子四周、床下,柜子旮旯里,寻找起一件东西来。
半天,她终于寻找到了自己所需要的东西——一只画有骷髅的农药瓶子。
这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用完的农药瓶子,被节俭的母亲收起来,塞在偏房的柜子底下。
她将瓶子对着阳光看了看,她发现那个骷髅似乎正对着她笑。她急忙把目光移到瓶底,看见瓶底还粘着很少一点胶乳状的药水。
玉秀看见那点农药,仿佛看见了什么珍奇的东西一样,禁不住咧嘴笑了笑。她急忙打开瓶盖,把瓶口竖在嘴边。
附在瓶底的胶乳状药液,像蚯蚓一样往玉秀口中爬了下来。
玉秀仰着头,一双美丽的大眼,从墙上看出去,定定地看着空中那轮金色的太阳,两道长长的睫毛被太阳光晃着不断眨动,在明亮的眸子里投下了清晰的阴影。她的脸庞被太阳光映红了。
那种胶乳状的药液,终于爬进了玉秀口中。立时,一种强烈的、辛辣的气味浸入她的肺腑。她觉得这种气味实在难闻,可她强忍住了。
最后一滴药液,像一个长长的感叹号,挂在瓶口,不愿落下去。玉秀摇了摇瓶子,那滴药液才像极不情愿似的,慢慢落下。
玉秀像完成一件庄严的、极神圣的使命一样,将农药瓶子丢在地下,上床扯过被子,平静地躺下了。
这时,在偏屋后面的新房工地上,一阵热烈喜庆的鞭炮声,忽然”劈劈叭叭”地响起,清脆的响声震得空气也颤抖了起来。孙学礼老汉的新房在这正午时上梁了!在喜庆的鞭炮声中,一根大梁被工人们喊着号子,吊上房顶,稳稳当当地落在了正房两边的墙垛上。主持祭梁的木工师傅年约五十多岁,人长得很精神。他穿了一件短夹袄,腰扎一块红布,红布上别一把铁榔头,手持一碗白酒,从墙垛走到大梁边。
他要开始踩梁了。踩梁,就是手中不拿任何保持平衡的东西,从梁的这头走到那头。这是木工师傅的绝活,房下的人们都伸长脖子,紧张地看着他。
木工师傅面向北方,双眼微闭,屏声静息,左手持酒碗,右手在空中划了一道符咒似的东西。画完,睁开眼,唱了起来:
“一根柏树乖又乖,弟兄帮忙砍回来。砍了头,去了尖,两头不要留
中间。鲁班仙师道法大,我与主家餐梁来!”
唱毕,木工师傅右手食指和中指在碗里蘸了蘸酒,一边往梁上洒,一边从梁上向对面墙垛走去。一边走,又一边唱:
“祭梁头,儿子儿孙当诸候。祭梁腰,骑白马来耍双刀。祭梁尾,明
如镜来清如水!”
他终于稳稳当当地走过了大梁,人群响起了一片欢呼声。
木工师傅把酒碗放在墙垛上,又返身从大梁走回去。走到梁中间,他停了下来,扯下腰间的红布和铆头,蹲下身,将红布展开钉在梁中间。红布上写的是“紫微高照”四个字。
钉好了,木工师傅站起来,又将铆头别在腰上,就开始念吉利话向孙学礼老汉讨喜钱。
“天开黄道,紫微高照!请问主家,金银财宝要不要?”
话音刚完,孙学礼老汉就大声应道:“要!要!”
木工师傅说:“拿利市来!”
孙学礼老汉将一封早就包好的红包,交给木工师傅的徒弟。徒弟一扬手,将红包向师傅抛去。
大梁上的本工师傅手一伸,稳稳地抓住了红包。地下又是一片欢呼声。
木工师傅又唱:“儿孙有福要不要?”
孙学礼又急忙答:“要!要!”又将一只红包递给木工师傅的徒弟。
这当儿,玉秀的药性发作了。一时,她只觉得肚里火烧火燎,五脏六腑都像被一只大手残酷地揉搓着,嘴角泛起白色的泡沫来。她坚持了一会,再也抗不住了,突然大叫一声,在床上翻滚起来。
幸好,这时刘泽荣回来了。她正是不放心女儿,才不等上梁完毕,到偏厦屋来看看的。
一看,刘泽荣不禁被眼前的景色吓呆了:玉秀披头散发,口歪眼闭,全身抽搐,一串串白泡不断从嘴角溢出。
刘泽荣急忙奔过去,一把抱住玉秀,大叫:“秀,你咋了?咋回事?!”
玉秀只是痛得不断翻滚,大叫。
刘泽荣凑到玉秀嘴边,闻到了辛辣的农药味,接着,她看见了地下的农药瓶。
她一下明白了,急忙惊慌地跑了出去。一边跑,一边大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