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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力天赫在南宁的一个疗养院疗养了一个月,重新回到南方那个代号为××××的秘密基地。在那个基地,和乌力天赫同时派往越南的二十名成员,十四名全身重返。其他六名,四名阵亡,两名伤残。
乌力天赫很快恢复到正常的训练当中。日子平常而惯性。那一天,结束了当天训练的乌力天赫回宿舍取自己的水杯。路过休息室,随手从报架上取了一册《解放军画报》。他接了半杯水,坐到宿舍外的石阶上,抹了一把汗,一边眯着眼吹凉滚烫的开水,一边心不在焉地翻开画报。他看到了简雨槐。
那是一张舞台照——在电闪雷鸣的椰林里。经受过恶霸地主南霸天酷刑的女仆琼花被雨水浇淋得苏醒过来,化装成华侨富商的红军指挥员洪常青路过这里,他给了琼花两枚银毫子,指引她去投奔红军。琼花看到了光明,她在雷雨中向指路恩人深深鞠了一躬,急切地向着黎明照亮的林中小路飞奔而去。
照片拍摄得很专业,是琼花在椰林中表示逃出樊笼决心的那个着名的“倒踢紫金冠”,身穿红色舞衣的简雨槐昂首握拳,在舞台上高高跃起,像一个轻盈的不肯屈服的雨夜精灵。她的脸向着电闪雷鸣的天空,不是正面,但乌力天赫一眼就认出她来。
乌力天赫的心狠狠地抽动了一下,端着水杯的手不断颤抖。他在阳光下盯着画报上的照片看了很长时间。他看着那张熟悉的像水一样柔和的脸,然后他把画报掩上,抬起头看天空。看那里有没有鸽子飞过。
整个下午,乌力天赫没有说话,人显得有些迟钝。
没有人知道,乌力天赫是在为那幅照片迷惘。他不明白,简雨槐被闪电照亮的脸上,怎么会有一种坚毅的神色。他想不出来,世界上还有没有比简雨槐更羞涩的生命,还有,她内心里深深埋藏着的、不愿展示给任何人看的、只有他才知道的炽烈。
第二十一章 用蝴蝶的语言说话
乌力天赫不知道,就在他看到那幅登在《解放军画报》上简雨槐的剧照的时候,简雨槐的世界真的电闪雷鸣了。她正在经历一场人生巨变。
团领导找简雨槐谈了一次话。这是继简雨槐被撤销正在上演的大剧中的主要角色的演出任务后,团领导第一次找她谈话。谈话在舞蹈队的一间办公室里进行。团领导首先肯定了简雨槐在撤销了她主要角色的演出任务后态度端正,没有闹情绪,积极配合新任主角工作,主动帮助同志们借还服装、搬运道具,表现是好的。团领导希望她能更上一层楼,处理好与父亲的关系问题,争取早日回到队伍中来,恢复主角的工作。
简雨槐从办公室出来,神情迷茫地往宿舍走。她弄不明白,与父亲的关系问题,她怎么处理才好?难道说,他们是在暗示她,要她揭发父亲的反党行为?或者更进一步,和父亲解除父女关系?可是。父亲的问题,她一点儿也不清楚,怎么揭发?她是父亲的女儿,父亲生了她,养了她,这个血缘关系,能解除吗?
简雨槐在路上碰到了文工团的司机陈小春。陈小春是上海人,很有灵性的一个小伙子,父母是复旦大学的教授。他对简雨槐很好,老帮她到街上买零食。陈小春站下,红着脸和简雨槐打招呼。简雨槐没有反应过来,也站下,呆呆地看着陈小春。陈小春说,槐姐,你没事儿吧?简雨槐这才反应过来,抿着嘴努力地笑了笑,说没事儿。
有人在传达室叫简雨槐,说有她一封信。简雨槐拿到了那封信。她把信攥在手中,一路低着头回到宿舍。她在床上坐了一会儿,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听见吃饭的号声响了,她心不在焉地看了一下信封。信封上的落款是“内详”,字迹不熟悉。也许是那些看过她演出的人当中的一个,要和她谈谈“心得体会”。这样的信她已经有两大抽屉了。她把那封信随手甩在桌子上,拿着碗勺出了门。
风从窗户缝里钻进来,把桌子上的信吹到地上。信翻滚了几下,滑进床下。
夏天过完以后,简先民听说中央通过并批准了《关于林彪反党集团反革命罪行的审查报告》,那份报告定性之高,是中共历史上前所未有的。简先民急得上火,困兽似的在屋里转来转去,夜里睡不好觉,靠在床头唉声叹气。
方红藤瞧不起简先民的软弱,但她心里清楚,简先民的问题不是他一个人的问题,牵涉她和孩子们。她怎么样不重要,她十八岁时就豁出来了,连电影《破东风》里的重要角色都不要投奔了延安,她十八岁就写过交代材料,现在再写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关键是孩子。
方红藤说简先民,你不用那么垂头丧气,你不是主要分子,写了两封信,事情都查清楚了,定性再高也是脚跟不稳,大不了丢官罢职,值得这么要死不活的吗?
“你不懂,党讲路线,路线就是连带。拔出萝卜带出泥,长成长条的丝瓜豆角茄子都算在内,一锅烩,我是跑不掉啦!”
“你不用往泥里摔自己,也不用往云彩上架自己。这么大的戏院,你一个小角色。叫好叫不上你,砸戏也轮不上你,你急什么?”
简先民让方红藤一戗。没了话说,心里对方红藤把自己比作戏子不高兴。可方红藤话虽不中听,道理是明白的,这一点启发了他,他决定去找罗罡,探听一下虚实。
自从简先民从北京回到武汉,罗罡就一直回避着他,有时候两人在路上碰见,罗罡也装作没看见,快步走过去。简先民恨得咬牙,心想,过去你巴心巴肝往我身上贴,跟我脚下的一块泥似的,甩都甩不掉,现在你嫌我臭了,想躲开,什么玩意儿!这么一想,简先民就对人的可信度感到了彻底绝望。
简先民那两天老往政治部跑,一份一份地交汇报材料,终于有一次,看见罗罡心不在焉地进了厕所,简先民一猫身子跟了进去,跟进蹲坑,把罗罡逼得贴在墙上。
简先民说老罗,我想知道中央专案组在审查报告中说了什么,会怎么处理。罗罡说,报告没下来,你快离开。简先民说,老罗你别瞒我,军以上党委都传达了,你得告诉我,要不我心里不安。罗罡说,上面有规定,传达了也不能告诉你。简先民说,罗主任,我们可是同甘过来的,我不求共苦,就这一件事,你要不说,我死了也是个冤死鬼!罗罡说,简先民,你赶快给我离开,要不我叫人了!简先民说,你叫吧,反正我是落水狗,我就说是你让我进来的,你让我别把你那些见不得人的事说出去。罗罡说,你造谣!简先民说,你有你的说法,我有我的说法,看组织上相信谁吧。
罗罡百般无奈,就把报告的主要内容大概说了。中央决定,永远开除林彪及其反党集团主要成员黄永胜、吴法宪、叶群、,李作鹏、邱会作的党籍,撤销他们的党内外一切职务,对这一反革命集团的其他骨干分子,按照党的政策,区别情况,提出处理意见,报中央审批。
简先民没有对罗罡说一个谢字,推门出去,径直回家。简先民一路上想,我还真不谢你。谢你就谢出一个求字了。我没有什么好求你的,要讲连带,我闹成这样,你罗罡没少起作用,我是茄子豆角,就算不能把你弄成丝瓜,怎么也得把你弄成玉米棒子,反正谁也别想跑,我求谁?
简先民在家中思索了好几天,他主要是在“按照党的政策”、“区别情况”和“提出处理意见”这三个相关环节上琢磨。党的政策有很多,惩前毖后治病救人是一种,决不让它们自由泛滥也是一种,关键的问题在于如何区别,以及提出什么样的处理意见。从北京学习班回来的时候,他的问题虽然已经弄清楚,可邱会作还没有处理,他得等待最后结案。现在邱会作的结案意见出来了,是开除党籍,撤销党内外一切职务,照萝卜画茄子,他也得是这个结局,这是他无论如何不能接受的。干了几十年革命,头发干白了,血熬枯了,命泼出来了,要论忠诚,他简先民对党、对组织从来没有过二心,比谁不忠诚?到了落到这个地步,凭什么呀!
简先民越想越不甘心,想要扳回这一局。可怎么扳?拿什么扳?他失去了阵营,等于失去了阵地,已经是落水狗,走投无路,只等着人家痛打之,或者“费厄泼赖”之。这个结局,让他悲观到了极点。
那天晚上,简小川为了一件小事,出手把简明了揍了,让简明了滚到外屋去睡,别在他屋里晃悠。简小川骂骂咧咧,说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
自打被勒令退学以后,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