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毛主席教导我们说,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一个尖着嗓门儿的人不满地说,“你们都没有调查,狭隘经验论,乱发言,所以黄至清你才成了反动的技术权威,廖若行你才带着我们走上了一条资本主义道路。”
“区千秋,你不要对别人马列主义,对自己自由主义,你就是毛主席说的那种下车伊始就哇啦哇啦发议论,这也批评那也指责,十个有十个要失败的人,你这种钦差大臣才最该被革命群众打倒。”有人反驳尖嗓门儿。
屋里热闹起来。尖着嗓门儿的人和人争吵,兴味盎然地猜测乌力天扬的帆布包里到底是烧茄子还是烧干豆角。
“你们没吃饭?”乌力天扬突然问。
“也不能这么说。前天吃过一顿,昨天也吃过一顿,今天嘛,到现在还没有,也许没到时间吧。”戴眼镜的中年人说。
“那你们吃吧。”乌力天扬把帆布包推过去,“炒河虾和炒豆角。本来还有一瓶木耳蛋花汤,让我给泼洒了。”
“你说什么?炒河虾和炒豆角?不会吧?”额头上贴纱布的年轻人朝身后看了看,激动地说,“我们都犯了经验主义的狭隘错误,是炒河虾和炒豆角!”他回过头担忧地问乌力天扬,“你不给你爸爸送去?他没有吃的怎么办?”
乌力天扬已经出了房间,靠着墙在门口坐下。他听见身后人们围上来的声音、七嘴八舌议论怎么分那份饭的声音,然后,这些声音突然消失,屋里响起一片狼吞虎咽的声音。
乌力天扬靠在墙上,把头埋在膝盖里,在脏兮兮的裤子的阻挡下拼命睁大眼睛。他想,他没有孙悟空的火眼金睛,根本看不穿他自己的腿。他想,他本来就不该给“那个人”送饭,反正不管怎么样他都得死,饿死比让人揍死好。不知为什么,因为这个发现,乌力天扬快乐得想哭。他想,饿死他!饿死他!他为自己这个念头激动得发抖。
冬天到来的时候,乌力天扬的小组干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这件事,让小组的活动从偷窃上升到抢劫。
汪百团的小妹妹汪大庆得了急性脑膜炎,胡敏和汪百团抬着汪大庆去基地医院。医院根据文革小组的规定,拒绝给黑帮家属看病。胡敏找到文革小组,文革小组同意她带汪大庆去地方医院治疗。去地方医院看病得花钱,汪道坤已经被开除了党籍和军籍,不再享受组织上发给的薪水,胡敏50年代就从部队转业,回家当了家庭妇女,长期没有收入,家里没钱。胡敏抱着汪大庆坐在营区的路上号啕大哭,惹来很多人观看。
乌力天扬去果树林里挖出小铁盒,取出里面的二十块钱,交给胡敏。胡敏千谢万谢,找修缮队借了一辆板车,和汪百团一起把汪大庆拖到武昌区人民医院。哪知到了医院,钱却被小偷给偷了。胡敏一急,就在医院急诊室里,一头撞到墙上,头上撞出个大大的血窟窿。汪大庆躺在一旁没人管,她倒让人拖进了急诊室。
乌力天扬和汪百团、鲁红军商量,怎么才能尽快弄到钱,既给汪大庆治脑膜炎,又给胡敏治血窟窿。想了好几个方案都不行,最后鲁红军出主意,抢,不抢别的,就抢手表——抢别的目标大,钱少,一块手表怎么也值几十块,给汪大庆和胡敏治病足够了。
行动时间定在晚上,这个时候路上没有太多行人,容易得手。作案地点和撤离现场的路线是事先确定的,选择在中山大道三角路地带,这里是胜利街、岳飞街和蔡锷街的交会处,就算两条路线出了问题,至少还有第三条路可供撤离。
到达作案地点后,三人在马路牙子上坐下,等得天黑。看东南两北过往行人,猜谁戴了手表,是梅花牌还是上海牌。汪百团老是吸鼻子。鲁红军烦,说汪百团,你不要老吸鼻子好不好?吸得人怪紧张的。乌力天扬说,别吵,问你们一个问题,你们最想干的事情是什么。汪百团说,我最想干的是杀掉邱义群。鲁红军说,天扬没问这个,天扬问的是理想,对吧天扬?我最想有一个兄弟,亲兄弟,不过现在没关系了,天扬就是我的亲兄弟。乌力天扬说,我最想我是别人,不是我,随便是谁都行。汪百团看了一眼乌力天扬,闷闷地说,我也是。鲁红军想了想,说,我也是。
三个人一直在街上待到夜深,眼看着街上已经没有多少行人了,就开始行动。
乌力天扬眼尖,很快发现了目标。目标是一个大个子年轻人,大概有急事,匆匆从他们身边走过。路过他们身边时,抬起手臂看了看腕上的表,表面在路灯照耀下反射出诱人的光。乌力天扬示意鲁红军和汪百团行动。三个人跟过去,看着跟近了,大个子年轻人却拐进了路边的公共厕所。乌力天扬使了个眼色,他和鲁红军跟进厕所,汪百团留在外面放哨。
厕所里没有别人,那人正蹲在一间茅坑上,一边畅快地拉屎,一边伤感地叹息。乌力天扬犹豫了一下,进了另一间茅坑。鲁红军看乌力天扬没有动手,也躲到一边,装作小解,在那儿磨磨蹭蹭地解扣子。等了好一会儿,大个子年轻人从茅坑间出来。乌力天扬一步迈出,准备下手。
大个子年轻人被突然迈出茅坑的乌力天扬吓了一跳,警觉地问乌力天扬要干什么。就在这个时候,外面传来隐约喧闹声,是高音喇叭的声音。汪百团冲进厕所,说有一支游行队伍过来了,快走!大个子年轻人连忙往上提裤子,说你们不要乱来啊。乌力天扬苍白着脸,命令大个子年轻人把手表给他。年轻人退到墙角,说我是车站路街道革委会的成员,你们抢革委会的人要吃亏的。鲁红军从腰后抽出匕首,握着匕首走过来。年轻人连裤子都没有扣上,连忙把手表摘下来,说革命小将,千万不要乱来,我给你们就是。乌力天扬一把将表夺下,来不及看,三人慌里慌张抢出厕所,在厕所门口撞到一起,手表掉在地上。乌力天扬捡起手表,追上鲁红军和汪百团。
一出厕所三人就呆住了。刚才还寂静的街道,此刻一片喧哗——几辆宣传车缓缓驶来,车上的高音喇叭里,一个激情洋溢的女声在播送着最新指示:“一个人有动脉、静脉,通过心脏进行血液循环,还要通过肺部进行呼吸,呼出二氧化碳,吸进新鲜氧气,这就是吐故纳新。”然后换成一个激动得嗓子眼儿里带着哭音的男声:“一个无产阶级的政党也要吐故纳新,才能朝气蓬勃。不清除废料,不吸收新鲜血液,党就没有朝气。”宣传车后面是情绪激动的游行队伍,人们敲锣打鼓,高声呼喊:热烈庆祝毛主席最新指示发表!伟大的导师、伟大的领袖、伟大的统帅、伟大的舵手毛主席万岁!
三人还愣在那里,身后大个子年轻人已经从厕所里追出来,大声喊,抓强盗!抓强盗!三人被提醒了,兔子似的蹿出去,穿过街心小岛,蹿进蔡锷路。可是,他们遇到了最不可能发生的事情——蔡锷街上,另一支游行队伍迎面而来。乌力天扬收住脚步朝后看,大个子年轻人远远地追上来,嘴里大声喊叫,腰间的皮带没扎好,露出一截,像肠子头似的可笑地在身前晃悠着。三人像视死如归的草原毒蛾,向游行队伍扑去,在人行道和麻石建筑之间跳跃着、躲闪着,撞上人也被人撞上,从游行队伍中穿插而过。
大个子年轻人的喊叫声被宣传车的高音喇叭声、震天动地的锣鼓声和人们的口号声淹没。他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让游行队伍里的几个人了解到发生了什么。几个年轻气盛的小伙子离开游行队伍,向江边追去。不断有看热闹的市民参与进来,追捕抢劫犯的队伍越来越庞大,追到沿江大道粤汉码头附近时,他们至少已有上百人了。
汪百团落到后面。乌力天扬以为汪百团跑不动了。他喘着粗气扭过头去朝汪百团喊,快呀,你妈的脚丫子生疮呀!但是,他愣住了,刹住了脚。
汪百团站下来,面对身后追上来的队伍。那张枯黄的栀子花脸就像要凋落似的狰狞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件东西,把它举起来,对准追捕队伍。那是一支马格努姆左轮运动型手枪,枪身的银色烤铬在灯光照映下发出冰冷的寒光。
“别过来,我会开枪!”汪百团嘶哑着嗓子朝人们喊。
人们根本没有听见汪百团在喊什么。也许他们听见了,却被最新指示鼓舞着,根本没有把那支点32的左轮手枪放在眼里。人们蜂拥而上。
“别开枪!”乌力天扬声嘶力竭地喊着,反身朝汪百团扑过去。
枪声响了。枪声在喧闹的夜里几乎听不见,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