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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纸也被吹得抖个不休。远远偶尔有更锣声,在西风的呼啸中,间或传来远处深巷里,卖
“硬面樟饽”的老人叫卖声,被那忽急忽缓的风,荡漾得时而清楚,时而模糊。
(这一夜曾家的人多半没有上床,在曾家的历史中,这是一个最惨痛的夜晚。曾老
太爷整夜都未合上眼,想着那漆了又漆,朝夕相处,有多少年的好寿木,再隔不到几个时
辰就要拱手让给别人,心里真比在火边炙烤还要难忍。[杜家人说好要在“寅时”未尽—
—就是五点钟——以前“迎材”,把寿木抬到杜府。因此杜家管事只肯等到五点以前,而
江泰从头晚五点跑出去交涉借款到现在还未旧来。曾文彩一面焦急着丈夫的下落,同时叉
要到上房劝慰父亲,一夜晚随时出来,一问再问,到处去打电话,派人找,而江泰依然是
毫无踪影。其余的人看到老太爷这般焦的,也觉得不好不陪,自然有的人是诚心诚意望着
江泰把钱惜来,好把杜家这群狼虎一般的管事赶走。有的呢,只不过是嘴上孝顺,倒是怕
江泰归来,万一借着了钱,把一笔生意打空了。同时在这夜晚,曾家也有的人,暗地在房
里忙着收拾自己的行李,流着眼泪又怀着喜悦,抱着哀痛的心肠或光明的希望,追惜着过
去,憧憬未来,这又是属于明日的“北京人”的事,和在棺木里打滚的人们不相干的。[在
这间被凄凉与寒冷笼住了的屋子里,文清痴了一般地坐在沙发上,一动也不动。他换了一
件深灰色杭绸旧棉袍,两手插在袖管里不做声。倦怠和绝望交替着在眼神里,眉峰间,嘴
角边浮移,终于沉闷地听着远处的更锣声,风声,树叶声,和偶尔才肯留心到的,身旁思
懿无尽无休的言语。
[思懿换了一件蓝毛噶的薄棉袍,大概不知已经说了多少话,现在似乎说累了,正
期待地望着文清答话。她一手拿着一碗药,一手拿着一只空碗,两只碗互相倒过来倒过去,
等着这碗热药凉了好喝,最后一口把药喝光,就拿起另一杯清水漱了漱口。
曾思懿(放下碗,又开始——)好了,你也算回来了。我也算对得起曾家的人了。
(冷笑)总算没叫我们那姑奶奶猜中,没叫我把她哥哥逼走了不回来。
(文清厌倦地拾头来望望她。
曾思懿(斜眼看着文清,似乎十分认真地)怎么样?这件事?——我可就这么说定
了。(仿佛是不了解的神色)咦,你怎么又不说话呀?这我可没逼你老人
家啊!
曾文清(叹息,无可奈何地)你,你究竟又打算干什么吧,
曾思懿(睁大了眼,像是又遭受不白之冤的样子)奇怪,顺你老人家的意思这又不对
了。(做出那“把心一横”的神气)我呀,做人就做到家,今天我们那位姑
奶奶当着爹,当着我的儿女,对我发脾气,我现在都为着你忍下去!
刚才我也找她,低声下气地先跟她说了话,请她过来商量,大家一
块儿来商量商量——
曾文清(忍不住,抬头)商量什么?
曾思懿咦,商量我们说的这件事啊?(认定自己看穿了文清的心思,讥刺地)这可不
是小孩子见糖,心里想,嘴里说不要。我这个人顶喜欢痛痛快快的,
心里想要什么,嘴里就说什么。我可不爱要吃羊肉又怕膻气的男人。
曾文清(厌烦)天快亮了,你睡去吧。
曾思懿(当作没听见,接着自己的语气)我刚才就爽爽快快跟我们姑奶奶讲,——
曾文清(惊愕)啊!你跟妹妹都说了——
曾思懿(咧咧嘴)怎么?这不能说?
(文彩由书斋小门上。她仍旧穿着那件驼绒袍子,不过加上了一件咖啡色毛衣。一夜没睡,
形容更显憔悴,头发微微有些蓬乱。
曾文彩(理着头发)怎么,哥哥,快五点了,你现在还不回屋睡去?
曾文清(苦笑)不。
曾文彩(转对思,焦急地)江泰回来了没有?
曾思懿没有。
曾文彩刚才我仿佛听见前边下锁开门。
曾思懿(冷冷地)那是杜家派的杠夫抬寿木来啦。
曾文彩唉!(心里逐渐袭来失望的寒冷,她打了一个寒战,蜷缩地坐在那张旧沙发里)哦,好
冷!
曾思懿(谛听,忍不住故意的)你听,现在又上了锁了!(提出那问题)怎么样?(虽
然称呼得有些硬涩,但脸上却堆满了笑容)妹妹,刚才我提的那件事,——
曾文彩(心里像生了乱草,——茫然)什么?
曾思懿(制媚地笑着瞟了文清一眼)我说把愫小姐娶过来的事!
曾文彩(想起来,却又不知思懿肚子里又在弄什么把戏,只好苦涩地笑了笑)这不大合适吧。
曾思懿(非常豪爽地)这有什么不合适的呢?(亲热地)妹妹,您可别把我这个做
嫂子的心看得(举起小手指一比)这么“不丁点儿”大,我可不是那种成
天守着男人,才能过日子的人。“贤慧”这两个字今生我也做不到,
这一点点度量我还有。(又谦虚地)按说呢,这并谈不上什么度量不度
量,表妹嫁表哥,亲上加亲,这也是天公地道,到处都有的事。
曾文彩(老老实实)不,我说也该问问愫表妹的意思吧。
曾思懿(尖刻地笑出声来)嗤,这还用的着问?她还有什么不肯的?我可是个老
实人,爱说个痛快话,愫表妹这番心思,也不是我一个人看得出来。
表妹道道地地是个好人,我不喜欢说亏心话。那么(对文清,似乎非常恳
切的样子)“表哥”,你现在也该说句老实话了吧?亲姑奶奶也在这儿,
你至少也该在妹妹面前,对我讲一句明白话吧。
曾文清(望望文彩,仍低头不语)
曾思懿(追问)你说明白了,我好替你办事啊!
曾文彩(仿佛猜得出哥哥的心思,替他说)我看这还是不大好吧。
曾思懿(眼珠一转)这又有什么不大好的?妹妹,你放心,我决不会委屈愫表
妹,只有比从前亲,不会比从前远!(益发表现自己的愫慨)我这个人最
爽快不过,半夜里,我就把从前带到曾家的首饰翻了翻,也巧,一
翻就把我那副最好的珠子翻出来,这就算是我替文清给愫表妹下的
定。(说着由小桌上拿起一对从古老的簪子上拆下来的珠子,递到文彩面前)妹妹,
你看这怎么样?
曾文彩(只好接下来看,随曰称赞)倒是不错。
曾思懿(逐渐说得高兴)我可急性子,连新房我都替文清看定了,一会袁家人上
火车一走,空下屋子,我就叫裱糊匠赶紧糊。大家凑个热闹,帮我
个忙,到不了两三天,妹妹也就可以吃喜酒啦。我呀,什么事都想
到啦,——(望着文清似乎是嘲弄,却叉像是赞美的神气)我们文清心眼儿最好,
他就怕亏待了他的愫表妹,我早就想过,以后啊,(索性说个畅快)哎,
说句不好听的话吧,以后在家里就是“两头大”,(粗鄙地大笑起来)我
们谁也不委屈谁!
曾文彩(心里焦烦,但又不得不随着笑两声)是啊,不过我伯总该也问一问爹吧?
(张顺由书斋小门上,似乎刚从床上被人叫起来,睡眼矇矇的,衣服都没穿整齐。
张顺(进门就叫)大奶奶!
曾思懿(不理张顺,装做没听清楚彩的话)啊?
曾文彩我说该问问爹吧。
曾思懿(更有把握地)嗤,这件事爹还用着问?有了这么个好儿媳妇,(话里有
话)伺候他老人家不更“名正言顺”啦吗?(忽然)不过就是一样,在
家里爱怎么称呼她,就怎么称呼。出门在外,她还是称呼她的“愫
小姐”好,不能也“奶奶,太太”地叫人听着笑话。——(又一转,瞥
了文清一眼)其实是我倒无所谓,这也是文清的意思,文清的意思!(文
清刚要说话,她立刻转过头来问张)张顺,什么事?
张顺老太爷请您。
曾思懿老大爷还没有睡?
张顺是,——
曾思懿(对张)走吧!唉!
[思懿急匆匆由书斋小门下,后面随着张顺。
曾文彩(望着思走出去,才站起来,走到文清面前,非常同情的声调,缓缓地)哥哥,你还没
有吃东西吧?
曾文清(望着她,摇摇头,又失望地出神)
曾文彩我给你拿点枣泥酥来。
曾文清(连忙摇手,烦躁地)不,不,不,(又倦怠地)我吃不下。
曾文彩那么哥哥,你到我屋里洗洗脸,睡一会好不好?
曾文清(失神地)不,我不想睡。
曾文彩(想问又不好问,但终于——)她,她这一夜晚为什么不让你到屋子里去?
曾文清(惨笑)哼,她要我对她赔不是。
曾文彩你呢?
曾文清(绝望但又非常坚决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