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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宗奋干什么?
孔秋萍问问,这次我可得看看。
谢宗奋你想看他?
孔秋萍嗯,看看究竟是个什么怪样?
况西堂秋萍兄,这位老先生就是!
梁公祥(从黑暗的角落立起)哦,这位是——
孔秋萍(非常窘迫)孔,孔秋萍。(强笑)您,您请坐,(那位老先生又兀自决然坐下。
谢、况见孔秋萍那种尴尬样子,不觉对笑。孔忽然回头)谢先生,梁专员这一趟山
西大概辛苦坏了。我刚才看见他,浑身上下都是土,人像个老庙的
泥判官,他那个小勤务兵跟我谈,沿途上都睡的是破店上屋子,这
两个人招了一身都是跳蚤。(摇头)真苦!真苦!这真比我们办救护
站苦多了。
谢宗奋(不理他,对况)况先生,现在院里一共有多少救护站?
况西堂丁大夫一个人就办了十六个。连罗院长自己带了一批人办的(看着呈
文)总共有三十个救护站,十四个医疗站,二十一个手术治疗队。我
正在赶着办一个报告呈部,请再派一大批卫生人员来此地任用。
〔天气热,那个独自坐着的乡下老头,对他们谈话逐渐不感兴味,仿佛在火车站上等车的
样子,倚着墙昏昏睡去。
谢宗奋其实现在下来的伤兵远不及前一年多。
况西堂到重庆以前,罗院长跟丁大夫计划过,说要每一个伤兵,每一个俘虏
都能有(想试试自己的新文章对人印象如何,依然是读排偶文章的语调,念着他手里一
个草稿)“最周到的看护,顶完善的治疗。”
谢宗宙(进前一看,哑然失笑)怎么?白话公文?
况西堂(含糊)嗯。
谢宗奋况老先生,您现在要写白话公文?
况西堂(有些忸怩)我,我现在开始随便练练,(恿然,苦笑)简直有点写不出来。
(抓着头,低声,认真地)听说不久又有再用白话写公文之说。
谢宗奋真的?
孔秋萍不会吧。
况西堂(喟然长叹)难说,难说,抗战才两年,改旧革新,变动就非常之大。
只看当初那些旧人物,旧习惯现在还留存下多少?那么,这种(故作
他所谓“新人物”鄙视“文言”的腔调,手一挥)文言文嚜,还用来写公函!(感
慨系之,不住摇头)这早晚要取消,我看也是意料中事。
[谢宗奋颇同情于这个过了将近三十年书案生涯的老公务员,沉默不言。
孔秋萍(又有发挥的机会)本来是的,用白话写公文,是最清楚,也最明白。前
两天(本性难移)丁大夫不就跟我说过么?(很得意地)她说:“孔先生。。
——”(插一句)她一向跟我非常客气的,说,“孔先生,——”
[况西堂究竟不大爱听,低下头写他的呈文。
谢宗奋(烦恶,岔开)喂,小孔,你太太回了娘家之后,常有信么?
孔秋萍不常来信。(高兴)好得很,我在此地很快活。(又觉嘴上发痒,但和一年前
的吹嘘用语,大不相同)我现在读书,做事,研究许多,许多问题,非常
长进。谢先生,你看我现在的思想,呃,(贸然)正确得多了吧?
谢宗奋(笑着)嗯,嗯,嗯。
孔秋萍(非常得意)我自己也觉得,现在思想行为都颇正确。仿佛离开了女人,
呃,离开了后方,脑筋就像清楚得多了似的。我老早说过,妇人女
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看,从前那位老小姐龚女士嘴上说得多
呱呱叫,一听说医院要调到前线,立刻什么病啊,事啊,自动辞职,
说什么也干不下去了。
况西堂(不觉放下笔)喂,你们知道马登科的消息么?
谢宗奋不是还在监狱里么?
况西堂他出来了。
孔秋萍(惊讶)好快!他都出来了?
况西堂先生,期满了!一年都过了四个月了。
孔秋萍(幸灾乐祸)一年的有期徒刑,真像怪短的似的。
况西堂他给我来了一封信。
谢宗奋他有信来?
孔秋萍(急忙)说什么,说什么,
况西堂他说他现在做西药生意,非常赚钱,问我入不入股。一本万利,四个
月他已经赚了两万块钱。
孔秋萍嗐,你别听他的,他瞎吹!
况西堂也许不,昨天我内人来了一封信,说在重庆大街上看见他跟,跟一个
女人手拉手上了汽车,听差,汽车夫,简直非常阔气。
孔秋萍(又改了态度)哦,老马也许是真有两下子。
况西堂(严重地)不过有一件事,也非常地奇怪。
孔秋萍什么?
况西堂我内人信上说:(低声)那个女人的背影,非常像——伪组织。
谢宗奋(不信)伪组织?我们那前任院长不是早就逃到上海,当汉奸去了么?
孔秋萍他一个人偷偷逃到上海做汉奸,当伪官,那里多的是年轻的漂亮姑
娘。他还要这个抽鸦片烟的半老徐娘干什么?
谢宗奋(想想不觉失笑)这个汉奸院长也是天生的伪组织命,刚刚逃开了身边这
个伪组织,又跑到上海,就那个伪组织去了。
孔秋萍(忽然有了心得)这就对了,老马这个堕落分子一定就是找伪组织弄来的
钱,做国难生意。这个可好,两个人住在一道,一个舅母,一个外
甥——
况西堂(截断他的话)秋萍兄,关于女人名节的事,没有根据万不可乱说。尤
其是这种不,不入伦的事,我最痛恨。我什么都可以新,只有这一
样,我新不来,我看不惯。
孔秋萍那么,你不信?
况西堂这种禽兽的事情——
孔秋萍那我告诉你,(又是秘密)从前那个汉好院长还在这儿的时候——
谢宗奋(不耐烦)你们谈吧,我走了。
孔秋萍(拉着谢,知道他不爱听)谢先生,别走,别走。我们不谈这个,不谈这个,
不谈这种——不正确的事情。
谢宗奋(失笑)孔先生,有什么贵干?
孔秋萍谢先生,(似乎非常热烈)你看我现在工作精神如何?
谢宗奋(只好──)很,很努力。
孔秋萍跟新来的这些公务人员比得上比不上?
谢宗奋(无足轻重地点点头)也还赶得上。
孔秋萍抗战之后,我这样的人还有饭吃不?
谢宗奋嗯,有,有,有。
孔秋萍(颇为高兴)那么,你再批评,批评我。
谢宗奋(对他毫无办法)我看,没有什么可批评的。
孔秋萍不,你再检讨,检讨我。
谢宗奋我看你什么都好,就有一样,实在要不得。
孔秋萍哦,(大惊)什么?
谢宗奋就是(慢慢地)先生的话——(一字一字地)实——在——太——多。
孔秋萍(没想到谢又这样直率)哦,哦,——(不像方才那样起劲,然而——)那么,我,
我的行为上还有什么不,不正确的地方没有?
谢宗奋(点点头)有一样。
孔秋萍哦,也有?
谢宗奋(指他手里拿着的图画刊物)赶快把你手里这本画报,还给杂志室。这是公
家的东西,你不应该拿出来看!
[谢宗奋带着半讽刺的笑容由中门下。
〔孔愣在那里,若有所失。静默中只听见那老头儿倚墙熟睡,发出香甜的鼾声。
孔秋萍(看着他,忽有所感,似乎对着况发牢骚,其实是沾沾自喜)唉,还是这种乡下人
福气,不思不想,说睡就睡。
[况西堂望一望,又转过头去。
〔外面青蛙渐渐又聒噪起来。
孔秋萍(慢慢又挨到况身旁)况先生,你给老马回信没有?
况西堂(忙着起稿,天气又热,非常烦躁)没有。
孔秋萍你预备怎么个回法?加入多少股子?
况西堂我?
孔秋萍(颇心动)这种西药买卖做好了倒也是一本万利。
况西堂(冷冷地)我没有钱,我不想赚钱,我不加入。
孔秋萍(没想到又一个钉子,只好搭讪着)对的,对的,——这个对的。
〔况又低下头起文稿。
〔孔确实无聊,正想走出中门,忽然──
〔外面苍老的声音:(愉快地)不用,不用,我自己来!
〔梁专员满头大汗,一手拿着干毛巾,一手提一吊桶凉水,意态自若;由中门大步走进。十八阅月的
奔波辛苦,在他脸上仿佛一掠而过。除了额上皱纹略微加深,简直留不下痕迹。他生气勃
勃,充沛的欣喜之情,从心底浮上来。热汗涔涔的面上,眼神那样愉快地笑着。两年的抗
战,使他更相信自己的认识毫无错误,增加他对民族国家积极乐观的信心,虽然做起事来
有时荆棘载道,耗费他不少的血汗。他穿一身蒙了尘土的草黄哗叽军服上身,里面是中式
粗布衬衫和一件贴身长袖汗衣,下面是卡机布的马裤,脚下还是那双笨重的长统黑皮靴。
孔秋萍专员,您怎么自己提水?(动手)我来替您提。
梁公仰不用,不用,我自己来。(走到洗脸架旁放下水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