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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农闲日,是农业学大寨的好时机,天蒙蒙亮,生产队长就在村头吹响了铜号,人们披星戴月,扛了红旗和铁锹,去开劈村后面的一座秃山,要把秃山变成梯田。
有一天,铜号吹响后,人们扛着家伙走到村头,才觉得不对劲,队长吹号怎么吹到釜甑山顶上了?再一看时间,娘呀才过半夜,于是都嚷嚷着找队长算帐。这时候,队长提着他的铜号走过来,问谁在山顶上吹号,说,我没吹谁在乱吹?
大家都愣在那里,既然队长没吹号,哪个人有这么大的胆子吹号了?
队长指派几个壮小伙子朝釜甑山上爬去,看看吹号的是什么鸟人,这是搞破坏,是干扰农业学大寨,是阶级斗争的新动向。
所有的人都在村头等候了将近一个时辰,爬山的几个人回来了,垂头丧气地说:“操,是满仓,狗日的满仓只穿了一条短裤,站在山顶吹号哩,我日满仓他妈!”
满仓吹的铜号,远比队长手中的号精制,那是部队标准的冲锋号。满仓复员的时候,就带回一身呢子衣服和这把铜号,现在他屋子里什么东西都丢光了,就剩下这两样东西,一样穿在身上,一样拿在手里。
一些人急忙散开,抓紧时间回去睡觉。既然是满仓,你还有什么办法?总不能打他一顿吧?就是打他一顿也没有用,他不知道你为什么打他呢。
到了第二天的半夜,铜号又在山顶吹响了,一些人起床走到院子里,听了听号声是从山顶传过来的,就不去理睬,回屋子继续睡了。到了清晨,队长站在村头吹号,号声失灵了。睡梦中的人们听到号声,干脆连起来都不起了,估计又是满仓在折腾。队长在村头等了半天,不见一个人出来上工,就急了,挨家挨户地敲门。
队长觉得这样下去,满仓能把村里上工的人折腾垮了,队长就去把满仓的铜号夺下来,用石头砸扁了。
满仓的铜号虽然吹不成了,但是他半夜又拎着一个破铁脸盆,沿着街巷叮叮当当地敲打,实在是烦人。队长就开会商量处置满仓的事情,最后有人说:“把他的门窗都堵死,不让他出屋子里,里面扔进些吃的东西,就算是在圈里养了一头猪。”队长觉得这样做不是太好,但是想了想暂时也没有好办法,就派人去做了。
但是,把满仓封锁在屋子里的当天夜里,大街上又想起了敲打脸盆的声音,队长气呼呼地爬起来,去了满仓的屋子一看,就骂起来了:“操他妈的满仓,跟我搞地道战呀。”
原来满仓把屋子的后墙壁掏了一个洞,爬出来了。
第二天,队长吩咐铁匠,说打一副铁环,拴了满仓的脚腕子,看他怎么跑出屋子。铁匠就照做了,当天打了一副铁环,在天黑以前固定在满仓屋子里,然后拴了满仓的脚腕子。
这个晚上,村人们都踏实地睡下了。让他们恼怒的是,半夜里大街上又响起了敲打脸盆的声音。队长第一个从屋子冲出去,他想狠狠踢满仓两脚,但是抓住敲打脸盆的人一看,不是满仓,却是满仓邻居的一个汉子。队长气愤地说:“哟哟,咋啦你也傻了呀?!”
满仓邻居的汉子结结巴巴地说:“快救火、救火呀!”
队长朝汉子手指的方向一看,这才看到满仓的三间房子着火了,就急忙抓过汉子手里的破脸盆,沿着大街边跑边狂敲,喊叫:“快起来救火——”
睡梦中的人,都以为又是满仓在折腾,并不理睬,等到火光映红了窗户纸,才觉得蹊跷,起身出屋子看个究竟。
大家赶到满仓屋子前已经晚了,眼看着屋顶的木梁塌下去。屋梁踏下去的瞬间,村人们看到火光中的满仓,带着铁环站在屋子中央,又蹦又跳地舞蹈着,很快乐的样子。顷刻,那个舞蹈的影子就被屋梁和碎瓦覆盖了。
满仓是自己把屋子燃烧了。
火光渐渐淡下去的时候,村人们才想起寻找队长商量怎样处理眼前的事情,却找不到队长了。后来,村人们在一条小巷里扶起了昏迷的队长,原来队长敲打脸盆的时候,不知从谁家的院子里飞出一块砖头,正砸在队长头上,那砖头还拖着长长的愤恨的声音:“你这个傻子,没完没了地折腾,想折腾死谁呀!”
这砖头把队长当满仓打了。
天亮后,头上缠着白布的队长,指挥村人们情理满仓的屋子,满仓像被烧焦的烤鸭似地被清理出来。
“也别费木料做棺材了,用块白布裹实,埋了吧。”队长说。
“埋了,给几个工分?”一个男人问队长。
“去两个人,每人两个工分,行吧?”
两个男人把满仓剩下不多的身体,用白布裹了,送到釜甑山坡的一个旮旯里埋了。两个男人刚从山坡上回来,就听到那里响起了女人的哭泣声。
在满仓坟前哭泣的女人是桂花。队长眺望着桂花哭泣的方向,叹息一声。队长五十多岁了,满仓的父母死后,一直是队长张罗着村里的人把满仓养大了,现在这孩子像他的父母一样,也被大火收走了,队长的心里不太好受。
队长听着桂花的哭泣,也禁不住唏嘘了一阵子,最后说:“这孩子,总算有个女人为他哭灵了……”
2002年9月8日上午写于北京稻香园犁月斋
·5·
衣向东作品
目视前方
杨树的枝头挺着一个个强壮待发的苞芽,而春寒依旧缭绕在枝桠间,困锁着急欲舒展奔放的生命。
这是三月末一个阴郁的天气,眼前走动的风,据天气预报说是从西伯利亚赶来的,它们走了很远很远的路,显然有些疲惫了,却仍不失其侵略性,一路慌张地搜刮着,眼见得在墙角昝旯旋起一个旋涡,又掀动女郎刚换上的短裙,最后钻进黄刚的衣领,并继续向纵深地带挺进,就遭到了黄刚的怒骂:“咦,狗日的风!”
这时候黄刚正站在一辆快速行驶的敞篷卡车上,风从他的衣领钻进去,然后从裤脚溜出来,他就感觉浑身凉了个透。和他一样站立的士兵听到他的叫骂,也都把嘴缩在竖起的大衣领内,哼哼唧唧地牢骚着。
哼哼唧唧的士兵,其实正走在通往将军的路上。他们是从兵营里筛选出来的,送往郊外的教导大队培训,然后当班长、当排长……当将军。他们是这支部队未来的主宰者,是明天的种子。
不用说,他们的军政素质都必须过硬。
但是,了解黄刚的兵都知道,他的训练成绩不优秀也不良好,而是一般般。因此士兵们对黄刚去教导队就有些议论,说他凭什么去?还不是因为跟中队长是老乡。议论是有道理的,黄刚确实是通过中队长的老乡关系混进了教导队,他想考军校,但考军校必须是班长,而提班长又必须经教导队培训,因此他必须去教导队受些皮肉之苦。
为此,黄刚的心里有些惴惴不安。
卡车驶进一个空旷的大院,四周是高高的围墙,围墙之下的操场黄尘飞扬。分到八区队的40名士兵站在操场上,接受他们的区队长的检阅。他们没想到区队长是个志愿兵,两肩上各扛个“》”型书名号,于是大家紧张的心情开始松弛下来,用那种不太恭敬的目光上下打量他。
区队长姓陈,中等个子,黑黑的皮肤,脸上长了许多粉刺疙瘩。他是作为训练尖子被改转了志愿兵,在教导队已经训了五批学员,考核评比在十几个区队中年年夺魁,上级正准备给他破格提干,因此今年这批学员的训练成绩如何,直接影响着他的前途命运。
陈队长一眼就看透了队列里目光的内容,于是就喊了声“立正”,士兵们不由地愣了一下,立即挺胸抬头,两眼目视前方。在操场上,考核一个军事教练员的水平,首先听他的口令,好的口令声音洪亮如钟,浑厚富有穿透力,传播遥远而持久,能使士兵精神抖擞,情绪亢奋。一般说来,一年的兵和两年的兵喊出的口令有明显的区别,而老百姓和军人的口令更相差甚远,你听一个老百姓喊口令,尽管嘴张得很大,声音拔得很高,但你听着尖锐刺耳,空洞无物,而一个真正的军人喊口令,你只看到他上下嘴唇轻轻一碰,就发出了撼人心魄的声音,并不需要累得脸红脖子粗的。要达到这种境界,你必须在兵营里泡两年,就像在酱缸里腌黄瓜,浸泡才出味。当然,即使是同年入伍的两个兵,喊出的口令也还两种味道,因为他们对兵营的理解深度不同。对军人理解得越透彻,发出声音的味道越纯正。这是一门学问,沿着这个话题研究下去,能否写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