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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一到了听天由命的份上,反倒简单。
应该到医院去做检查了。女人不去。她说:“医生有什么用呢?真有病他治不好。况且
这不是病。”
老姜说:“上回取环还不多亏了医生。”
女人说:“那环原本就是他们放进去的,他们不取找谁!再说那也不叫病。”
男人还是不放心。他想说什么,又怕女人不爱听,就闭嘴。
乔先竹把男人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说:“你摸她的头。”于是男人摸到一个水中泡着
的篮球。女人的肚皮薄,是属于薄皮大馅的那一种。男人甚至摸到了一些凸起,他想那就是
孩子的鼻子和嘴巴。他得意地告诉了女人,女人拍着他的脊梁说:“你错了,那是屁股。屁
股在上。”
“那么头呢?”男人吃了一惊。在这个家庭里,最怕头出什么事。
“头在下。”女人指点着叫他再摸。他摸到一个西瓜似的球体。他捅了它一下,它踊跃
地跳起来响应,弹性十足。
“头总在下面,晕不晕?”男人设身处地的着急。
“等她长大了,你问问她。”女人难得地开玩笑。
“多躺着。无论头朝上还是头朝下,她都没事。”男人体贴地说。
“只要胎位正,没事。”女人胸有成竹。
女人像一块就要成熟的麦地,一天天由青转黄,沉甸甸地低着头。
生的征兆袭来极为突然。
那一天正在下雨。雨大得像有一万个女人同时死了丈夫,放声痛哭。女人临睡下的时候
,男人摸着孩子的头说:“你觉着怎么样了?”
“没动静。还没到时间。”女人很有经验地说。
世上没有两颗相同的黄豆。每一个孩子都是不一样的。可惜女人自以为比妇产科大夫还
有经验。
半夜,女人觉着下身很湿,好像雨水已经从街上漫上了床。她忙亮了灯,看看身下,已
是一片血泊。
她推一推丈夫。老姜像猫忽地窜起,“是不是生了?”他问。
“这会儿有那么一点意思了。”女人平静地说。
“啊!这么多的血!”男人大惊失色。上一胎是早早送进医院里生的,送去的时候干干
净净,回来的时候也是干干净净。医院把男人女人间这么重要的一件事给隔离起来了。
“这有什么呢?女人生孩子,原本就要流好多的血。你真是少见多怪。而是女人为了供
孩子,身上的血多的不得了,要借这个时候放出去,不然要憋的难受。”女人微笑着解释。
看着女人宁静的脸庞,男人安心了。一个流了这么多的血的人,还能快活他说话,可见
这血和平日的血是不一样的。
女人的宫缩发动起来了,频率密如防止野狗钻进的栅栏。女人不能微笑了,疼痛不给她
喘息的机会。但她的精神很好,就是在痛苦中也是生气勃勃的。疼痛像海浪有规律地涌动,
每一次退却都蕴藏着更凶猛的反扑。
“到医院去吧。”男人问。
“可是……我们怎么……走……呢……”疼痛像一个个删节号,穿插在女人简短的话中
。
城市的夜幕被雨枪射出无数的窟窿,“个”字工棚区水深没膝,女人是断然不能走的了
。到厂里去叫车,是唯一的法子了。只是女人这里又离不开。
“你先把司徒大妈叫来吧。”女人沉着地指挥。“不行我就在自家生。”她做好了最后
的打算。
男人冲出去。
“拿好伞。你可别冻着。”女人再三叮咛。
伞根本就张不开,男人顶了张塑料布,淹没在黑幕中。
女人突然觉出孤独。其实男人呆在身边也没什么用,生孩子是女人的专利。但一个毫无
用处的人呆在身边也比没人强。
她觉得孩子从她的身体里奋力往外爬。她像一层薄脆的鸡蛋壳,绷住了那颗跃跃欲出的
头颅。她真想帮她一把,就拼命往下鼓气。
那颗圆滚滚的头颅得了助力,像鲤鱼似的猛一跃,女人听到了响亮的撕裂声。
乔先竹挺奇怪:是什么东西扯开了?这么不结实?她吃力地撑起身子。看到铺的褥子红
光灼钓,布毛由于粘稠血浆的滋润,一撮撮耸立着,好像那是一幅质量很好的红毡。
血的汹涌澎湃多于她的想象。但是她丝毫没有虚弱的感觉。她想这没什么可怕的,上回
因为一直躺着,才没看到这么多的血。
在腿间血泊中,她看到一缕黑如柏油的物件。在这个像笔锋一样柔软的东西两侧,有火
红的溪流无声地推着波浪。在这两条红蚯蚓之下,是像蒜瓣一样翻卷的筋肉。
这是怎么回事?
女人偏着头想了想。她突然觉得自己的脑袋很沉,需要架在肩膀上才能想明白。啊!她
一阵狂喜,迫不及待的孩子用头颅把生命之门撞碎了,她急着要来看看这个世界。
孩子!你好有劲啊!你要再加把油,冲出来就能见到天日了。
孩子仿佛听到了她的呼唤,拼命往前拱。
女人非常抱歉自己的皮肉太坚韧,给孩子冲决罗网造成了极大的困难。她把双腿张得如
同巨大剪刀,好给孩子前进的路减少阻碍。血就奔混得更畅通无阻。孩子的胎发像煎炸过火
的糕团,变成焦灼的褐红色。
男人从雨里潜回来,“邻居去叫了,医生就来。来了就好了,你别怕。”
“已经看到头发了。”女人自豪地宣布。
“别说话。你好好躺着,千万别说话。”司徒大妈颤巍巍地说。她分明看到女人说的每
一个字,都像按动开关,血一股股溅落。
那缕胎发像火焰,渐渐增大。女人顾不上说话了,呼呼像电扇吐着气。
孩子的逸出并不是像蛇似的一寸寸往外爬,而是蜷着身子,像被架在巨大的弹弓上,女
人一憋气,就像拉动钢弦,孩子箭一般地弹射而出,前进一大段。
现在孩子最宽的两耳卡在产门的峡谷,犹如鸡蛋要通过蛇颈。这是生产中最险恶的关口
。
女人突然觉得舒适,宫缩骤然停歇,好像风暴退去的海滩,平静得纤尘不染。宫缩是一
种强制给你的——逼害你的力量,它把你身体里的一部分调动起来,凶狠地同你的整体对抗
。子宫在这种非常时刻,是君临一切的威王。它不听命于任何人,只服从那个黑暗中的孩子
。子宫是女人全身的叛徒,它独往独来,天马行空。
现在,不知是什么原因,宫缩停了。
女人立即合上眼,很安详的样子。在剧烈的重体力劳动之后,她累了,恬然入睡。
“哎呀!你不能睡!你可不能睡啊!孩子卡在那里,上不去下不来的,鼻子都压扁了!
再夹下去,你这十个月的苦就白受了!你就是咬碎了牙,也要再使把劲!听我的话,使劲!
”见多识广的司徒大妈也慌了,拼命做出憋气拉屎的样子,在她遥远的记忆里,孩子就是这
样生出来的。
“我累了……”女人梦吃般地说。“让我睡一会……等我一觉醒来,就有劲了……”她
的声音轻的像优质羽绒,脸因为失血,苍白如乳胶。
女人无可遏制地睡去。
“这可怎么办?怎么办呢?”男人六神无主。他的孩子——不知是男孩还是女孩,头皮
已变成青紫。眼睛紧紧地闭着,使人怀疑里面是否包裹着眼珠。
门开了。袁大夫走进来。
“医生!我的老婆!我的孩子!”老姜搂着大夫。大夫浑身精湿。“个”字工棚道路太
狭,车进不来。别说是救人,就是救火,也毫无办法。
袁大夫只看了一眼,就知道事情远比他预计的要严重的多。
所有的血液都不凝固,像桃花一样鲜艳。男人和司徒大妈当然没发现危险,他们大叫着
:“孩子快憋死了!”
大夫把男人拖到炉子边,这是小屋里距床最远的地方。男人预感到了什么。他说:“您
甭问我是想要大人还是想要孩子,我都要!都要!”
他的眼睛像两块红煤,好像这一切都是医生造成的。
袁大夫平缓地说:“不是。我不是要同你说这句话。我要告诉你的是:孩子不用保,也
会在的。最多不过是得场感冒,这屋子太凉了。大人却是想保也保不住了。你心里要有个数
。”
说完,他留下男人在屋角发呆,走到床边。
他开始帮助女人。“使劲!”他先给女人打针,然后开始帮助女人。
“你别烦我好不好?我没劲。”女人说,她对医生又敬佩又厌恶,凡有他出现的时候,
准没好事。真想一辈子不见他,可他们总要去求他。
“你不是一直都想要一个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