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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舒服呀!”女孩说,“你们为什么老不让我喝水呢?要是让我喝水,我早就好了。
”
“从现在开始,你爱喝多少水就喝多少水。”女人说。
“那我就变成一个水鬼了。”女孩微笑着说。
“别神呀鬼呀的。渴了就喝不渴就不喝。”
“其实我早就知道了,你们不给我水喝,就是想让我早死。我死了,你们就高兴了。”
女孩安安静静地说。
“孩子,谁教你说的这个话?”这是女人自从孩子病了以后,听到的最恐怖的话。
“这是我自己想出来的。”女孩很骄傲地说。“你们以前就说过,想要一个男孩。有我
在,就没法生一个小弟弟。所以,我根本就没有病,好好地上着学,是你们非把我送到医院
里来的。送来以后,你们又不给我治。这么好看的药。”小姑娘的手绑着,怕的是她突然抽
风时掉到地上骨折。她无法动手,只能用半个眼珠瞟瞟湛蓝的输液瓶。
“不是啊!孩子!大夫说这个药特别疼,怕你受不了啊!”乔先竹像母狼似的嚎叫着。
“你们骗人。它一点都不疼。”小女孩坚决否认。她极度衰竭,连剧痛都感觉不到了。
“你们说什么我都不会相信了。你们总是骗我。你们连水都舍不得给我喝……现在我就
要死了,这会儿你们就满意了吧?我知道你们会偷偷地笑……。你们可以去生小弟弟了……
可是我都不在了,他又是谁的小弟弟呢……”
男人和女人死死地对视着。这肯定不是他们的孩子,而是一个刻毒的妖怪。不知道在哪
一个漆黑的夜里,它把他们美丽聪明的女儿换走了。
“孩子,这是谁教你说的胡话啊?爸爸妈妈是多么地爱你啊!假如这罪过能够换到我们
身上,哪怕就是增加一千倍,爸爸妈妈也愿意替你受啊……”乔先竹凄厉地叫着。
“我再也不信你们了……别忘了我的红皮鞋……要草莓色的……”姜小甜说。她仿佛看
见了那双鞋,脸上出现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笑容,缓缓地从嘴角升到了眉梢,像烛焰熄灭前的
最后一跳,空空洞洞地停在变了形的鼻尖上面,之后就永远地栖息在那里。
夫妇俩拼命地按铃。护士像潜伏的士兵冲了进来,开始抢救。
“结局就是这样了。我早已同你们说过。抢救过来之后,无非是让她多受几个小时或是
一天半天的苦,最后还是……”袁大夫说。
“不!不!我要抢救!我要你把她救过来,我还有话要对她说啊,她不能就这样走啊,
我得给孩子说清楚啊,她太委屈了啊,我的孩子!”即使在这种时候,女人依然十分清楚,
丝毫没有晕过去的迹象。
袁大夫第一次违背自己的判断,指挥抢救。
女人目光炯炯地看着。
袁大夫错了。女孩永远地笑下去了。
女人突然扑上去,狠命地捶打女孩的头,“她活着的时候我不敢碰你,现在她死了,可
你还活着!我要把你剜出来,剁个稀巴烂!是你害死了我女儿,你赔我女儿!”她猛烈敲击
女孩的后脑,不知为什么她认定那该死的瘤子长在脑壳靠近枕头的地方。
女人的精神在这一瞬完全崩溃,她把死人摔得嘭嘭作响。
轮到男人顶天立地了。他对医生说:“孩子是不行了。救大人吧。”
老姜操持去给孩子买最后的衣服。司徒大妈不让他买红皮鞋,说是这样小小年纪就夭折
了的女孩,是不能穿红的。要不,对活着的人不吉利,他拿不准这件事怎么办。虽说回了家
,女人还是疯疯痫痫,一天嚷着:“我不想要什么小弟弟,我就想要你,我的女儿啊……”
可是不问女人这事就定不下来。他终于对女人说了。
乔先竹坐在明晃晃的阳光下,凝然不动的眼睛仿佛透明。
“对活着的人不吉利?活着的人和她有关的还有谁?不就是咱们俩吗?”女人这一刻明
白如水。“最大的不吉利不就是个死吗?她都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真有不吉利,那
就是女儿要送我的东西,我都收着,搂着,抱着……她就要一双红皮鞋,你还不给她买!你
还要来问我!难怪她恨我们,女儿,你恨得有理,你该恨……我们就是太可恨……”
草莓红的皮鞋给女儿穿上了。
烧骨灰的时候,推尸的老头盯着红皮鞋看。
老姜说:“你没见过这么穿的是不是?我们不怕不吉利。”
老头默默地点了点头。他是想,这双鞋给他的外孙女穿挺合适。
乔先竹没去火葬场。老姜怕她一定要去,正不知如何劝才好,乔先竹自己却先说了:“
我不去。那不是烧我的孩子,那是烧那个瘤子。”
女儿被捅进焚尸炉。老姜就跑到院子里看烟囱里冒的烟。他想这是这孩子在世界上最后
的模样了。砌成四方形的烟道冒了一缕极轻袅的白烟,之后就是浓黑的乌龙。
“孩子,爸爸知道只有刚开始那一小截是你,后来就都是那个瘤子了。你到天上去了,
你顺着风回家看看你妈吧,她想你啊!”
女人不吃饭,瘦得像两张纸贴在一起。在亮光里,从她的后背,能看到前面的肋骨。
吃饭的时候,她就说:“去叫小甜。”
小甜自然是不会来的,她就说:“你先吃我等她。”
闻到饭的气味,老姜觉得饿极了。从那遥远的疙瘩汤以来,他好像从未吃过饭。他把饭
碗上的磁都咬下来了。
男人在事情没有发生以前非常惊慌,把力量积攒起来。结局一旦出现,就冷静了。女人
们在每一步骤中都有板有眼,她们把血撒在途中,最后就全线崩溃。
夜里,乔先竹把丈夫撼醒:“起来!起来!我们的女儿活了!”
老姜看到女人的眼睛绿莹莹的,好像表盘上的荧光。
“活了?怎么会?是我亲眼看见她烧成了灰!你醒醒!”
男人去摸女人,好像摸到一丛荆棘,到处扎手。
“你快去开门!她就穿着红皮鞋,在我们门前走呀走……”女人挣扎着要起来。
“我去!”男人开了门。门外是一地清辉。
“都怪你开晚了门。女儿又生我们的气了。她走了……走了……”
女人凄凉的嚎声,在“个”字工棚区每一家的窗玻璃上,画出尖锐的痕迹。
“这女人干脆死了吧!”睡梦中的人们赌咒。天亮以后,人们略微慈善了一点。“想个
办法救救你老婆吧,要不就难说了。”大家劝老姜。
男人对女人完全无能为力。能说的话都说过了。他原本就不是一个能说的人,死亡和焦
虑更剪去了他的半截舌头。
女人真的活不了多长时间了。
老姜没办法,又去找袁大夫。他不想见医生,可是除了医生谁还能救女人的命?找别的
医生?袁大夫是最好的了。而且他什么都不用说,袁大夫都明白。
“医生,到我家去一趟吧。救救我女人。”
“我不去。”袁大夫刚做完一台大手术,正在洗手。洗完后,他并不是像常人把手在毛
巾上擦干,而是甩着两手,等着风把它们吹干。
“要不我把她送到您这里来。”老姜哀求着说。
“那也不必。看不看都一样。”
“医生,您不能见死不救。”
“我只说不去见她,并没有说不去救她。她的病我不用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现在只
有一个办法可以试一试。”
“医生您快说。我拼了自己的性命也要救她。她们都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就是
要我的心煎了给她吃,我都掏出来。”
“别说的那么鲜血淋淋。那都是神话故事里的事,根本没用。医生有的时候很无能,比
如对付你女儿的病。有的时候也很有招数,比如你老婆的病。你的女儿我没能留得住她,但
你的老婆我可以治。”袁大夫的子被风吹干了,插进雪白的白大褂兜里。
“快说啊!大夫!”老姜恨不能把办法从医生的喉结下抠出来。
“这个办法主要就看你的了。”
“我?我没事。是她不行了。”
“妻病夫治,也是一条原则。”大夫平静地交待。
“我能行吗?我……可会什么呢?”老姜忐忑不安。他来求大夫,没想到医生又把这颗
苦果子还给了他。
“你行。这事除了你还没有人能办得成。”
“这是个什么妙法呢?”
“让她怀孕。”
“再生一个孩子?”老姜的眼睛瞪得像两盏汽车大灯。
“是的。唯有这个方法才能挽救她的精神和生命。”袁大夫极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