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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块鸽血红的酱豆腐砸在地上。
“他瞎说!没事找事!吃饱了撑的!”老姜说。
乔先竹是在家属区以外的路上拦住丈夫的。小甜已经回家了,饿得不行,妈妈就让她先
吃了。乔先竹隐忍了一个下午,迫不及待地把一切告诉老姜。不能在家里说,小甜什么都懂
了。
“谁?”乔先竹一时没回过味来。
“就是那个姓袁的大夫。我最看不惯那些穿白大褂的,恨不得把所有的人都打成病号,
这样就显出他们的能耐来了。他说你有病,你就真的开始喘了?没那个!甭信邪!”老姜刚
下班,汗里都是机油味,肚子饿得像一个空牛皮纸口袋,吃不上饭,先被塞进一个坏消息,
他本能地把它吐出来。
乔先竹安心了。开始恨那个搅得她一下午都不得安宁的袁老头。
夫妻俩高高兴兴携手回家。
这是工厂的宿舍区。解放以前是旧厂房,屋顶是斜坡的“人”字形。现如今住了人,怕
一家一户的太宽敞了,就在“人”字的正中打了一堵墙,成了“个”字,能填进加倍的人。
姜家就住在最深处的半个“个”字里。
两人突然停了步,就像被人用铜锺贯了顶。
在幽深的“个”字前头,有一个公用的水龙头。一个孩子正仰头含着水管吞咽。口角溢
出的水,灌满了耳朵眼,又无声无息地涌进脖领子,小褂子的前后襟都洇透了。
“为啥喝生水!”老姜大喝一声。
那像青葱一样细溜溜的孩子吓得一闭嘴,水流溅得满脸开花,几络软稀的额发像京戏青
衣的头饰,苦难地贴在眼角。
“我渴。”女孩说。她就是小甜。
“我给你晾得有开水呀。”乔先竹心疼地说。
“喝了。不够。”
“那咱家也有水管子,干吗非跑这么远,来喝这一口凉水呢!”乔先竹把孩子揽在怀里
。
“我喝得多,给家里省点水费。”小甜伸出猫似的舌头,把嘴边汗毛上的水珠舔进嗓子
眼。
老姜阴沉地看着她们,什么也没有说。
“妈妈,我饿!”小甜说。
“为什么不给她做饭?”老姜恶狠狠看着净光的双耳铁锅,咆哮道。
“妈做了,是我吃完了,把锅又涮净了。”小甜忙着为妈妈择清。
乔先竹知道袁大夫说的是真的了。
老姜走过去,粗暴地扯过女儿,一寸寸地在她的身上摁,好像女孩是一个瘪了的乒乓球
。
“疼吗?疼吗?”他不停地问。
“不疼。”小甜说,她已经感觉到脑仁里有一团像蚯蚓似的难受,可是她不说。爸爸妈
妈这会儿的脸色都不好,别给他们添乱了。
“都不疼,你没完没了地吃呀喝呀的,成心给老子添堵啊?”没想到爸爸更恼怒了。
也许她应该告诉他们说自己好累好累,那样爸爸就不会这样生气了。小甜想。
“以后不许你再说渴再说饿!听见了没有?”
“听见了!”小甜转身就跑。
“干什么去?”老姜愈发怒火冲天。
“上便所去。尿。”小甜急得直跺脚。
老姜死死地拽住女孩,颤颤抖抖地说:“好孩子,你告诉爸爸妈妈,说你没病,说你没
病啊!”
他拼命地摇着女孩,好像她是一瓶混合不匀的饮料。
“我没病啊!”小甜非常肯定地说。
乔先竹掰开丈夫的手,说:“甭管出了什么事,先让孩子撒尿去吧。”
夫妻两个面面相觑。他们注视着女儿,觉得那是一个陌生人。一种奇怪的病嵌入了他们
的孩子,从此他们要和一个不认识的东西相处了。
乔先竹机械地端起盆。
“干什么?”
“做饭。”
“也不看看都什么时候了,还做饭!”男人吼道。
“什么时候也得做饭哪!就是咱们俩不吃,孩子也还要吃。”乔先竹木木地说。
“不吃!不吃!还没有查出是什么病,这会儿把好东西吃进去,补不了身子,光补了病
。饿着她!”老姜说。
“你那叫个什么理?兴许这个病不要紧呢?不要病倒没什么,人先给饿死了。”乔先竹
强打起精神。她本想从丈夫那里得到点力量,没想到男人比她还先没了主张。
“吃点什么?”老姜突然觉得肚子极奇地饿,想大吃一顿山珍海味。有钱人为什么啥事
都不怕呢?就是因为他们总是吃得好。勇气是蕴藏在食物里面的。
“吃疙瘩汤吧。孩子没吃够。”
乔光竹舀了面接水,毫无知觉地抖着面盆。要不买酱豆腐就好了……要不碰见那个姓袁
的大夫就好了……这个孩子究竟是得了什么病呢……
她端着一盆糊糊,在想。
cT人们都会念叨这个词。没有人知道它的全称,知道它的确切含义。人们只知道它是
一项很昂贵很严重的检查。病情需要做CT,大家就知道这是病得不轻了。假如做了cT还查
不出是个什么病,那这病就更凶险了。
乔先竹记得袁大夫,可她专门不去找袁大夫。她想找一个别的大夫,好证明她的孩子没
有病。
可是袁大夫还是看到了他们。
医院有高贵的花岗岩台阶,好像通往天堂的道路。袁大夫从医院的大门走出来,看到从
台阶走过的人们都在绕一个弧形,中央仿佛是一座蛇岛。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面对面地坐在冰冷的石阶上,手拉手,在忧郁的上午乘凉。袁大夫
认出了那个买酱豆腐的女人。
“孩子呢?”他温和地问。
“上学去了。她的头疼得很利害,我们说不要去了,她还是要去。她说她没有病,就是
缺觉。我们来给她拿检查报告。”乔先竹说。她的眼泪像快要死灭了的蜡烛一样淌下来,粘
结在脸上。
老姜把单子交给袁大夫。
“你们怎么坐在这儿呢?又凉又挡道。”袁大夫想把他们搬到一边,两个人像麻袋一样
死沉。
“我们拿了报告单,就一边走一边看。走到这里,正好看完,我们就一屁股坐在这儿了
,再也走不动了。医生,你既然能没见人就知道我家小甜有病,你一定能治得了她的病,你
救救她,救救她吧!”乔先竹揪着袁大夫的衣服,不知内情的人,以为这女人要和医生打架
。
袁大夫仔细地看了一眼报告单。第一个感觉是运筹帷幄的欣喜。果然不出他最初的判断
,这女孩患有极险恶的脑肿瘤。
一个老人领着一个男孩小心地从他们身边走过,好像小船绕过江心的黑色礁石。乔先竹
突然歇斯底里地狂叫起来:“我恨你们!你们的孩子为什么一个个都好好的,我的孩子为什
么要得这样的病?为什么!这不公平啊!老天!”
“起来!起来!”袁大夫厉声喝斥他们。“你们不能总在这里傻坐着!你们怎么说还是
个大人,记住还有孩子呢,病在她身上,她才是最苦的哪!”
两个人乖乖地像木乃伊似的站起来,脸上仿佛大梦初醒的样子。
是啊,还有孩子。
“我们该怎么办呢?袁大夫?”
“把孩子送到医院来。陪着她。然后看看我们的运气吧。”
袁大夫走了,白大褂下摆像纸鹤似的飞舞着。
妈妈没有腿,只有半截身子像被掰断了的萝卜,齐刷刷地浮在半空……妈妈还是有腿的
,把自己的脑袋拼命往后仰,妈妈就像蒲公英似的飘起来,她的头就消失了,下半截身子树
桩一样立在地上……
这一切当然令人恐怖,但是也挺好玩的。这是哪个小朋友都没有见过的景象!等我病好
了,一定好好地给大家说说这件怪事。就怕他们不相信……
小姑娘静静地躺在惨白的床上。因为脑瘤的压迫,她的眼珠开始像夕阳似的下沉。世界
便像鸡蛋被切成了两半。只要她的头痛不发作,景象非常奇异。
乔先竹和丈大胆颤心惊地陪伴着女儿。他们已经从最初的震惊中凝固下来。悲痛沉淀在
他们的骨髓,不知道还有多少酷烈的苦难在等待着他们。
“爸爸妈妈,我就要死了。”小甜很清晰地说。她的声音依然纤细,好像金刚石刀锋在
玻璃上画出笔直的纹路。
“小孩子,别瞎说!什么生呀死的!你知道什么?不过是有点小灾小病,用不了几天就
会好的!”老姜狠狠地说。他要是不这么凶狠,就抑制不住嗓音的颤抖,他刚开始不敢对女
儿发脾气,他想孩子以后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他得后悔一辈子。
“你要是真心疼孩子,就骗她吧。糊糊涂涂地死,比明明白白地死,胆子要大点。没准
这病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