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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9年10月15—16日作(原载1939年10月25日昆明《中央日报》《平明》副刊第10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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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自清散文全编 是喽嘛
初来昆明的人,往往不到三天,便学会了“是喽嘛”这句话。这见出“是喽嘛”在昆 明,也许在云南罢,是一句普遍流行的应诺语。别地方的应诺语也很多,像“是喽嘛”这样 普遍流行的似乎少有,所以引起初来的人的趣味。初来的人学这句话,一面是闹着玩儿,正 和到别的任何一个新地方学着那地方的特别话的心情一样。譬如到长沙学着说“毛得”,就 是如此。但是这句话不但新奇好玩儿,简直太新奇了,乍听不惯,往往觉得有些不客气,特 别是说在一些店员和人力车夫的嘴里。他们本来不太讲究客气,而初来的人跟他们接触最 多;一方面在他们看来,初来的人都是些趾高气扬的外省人,也有些不顺眼。在这种小小的 摩擦里,初来的人左听是一个生疏的“是喽嘛”,右听又是一个生疏的“是喽嘛”,不知不 觉就对这句话起了反感,学着说,多少带点报复的意味。
“是喽嘛”有点像绍兴话的“是唉”格嘴,“是唉”读成一个音,那句应诺语乍听起来 有时候也好像带些不客气。其实这两句话都可以算是平调,固然也跟许多别的话一样可以说 成不客气的强调,可还是说平调的多。
现在且只就“是喽嘛”来看。“喽”字大概是“了”字的音转,这“喽”字是肯定的语 助词。“嘛”字是西南官话里常用的语助词,如说“吃嘛”,“看嘛”,“听嘛”,“睡 嘛”,“唱嘛”,还有“振个嘛”,“振”是“这们”的合音,“个”相当于“样”,好像 是说“这们着罢”。“是喽”或“是了”并不特别,特别的是另加的“嘛”字的煞尾。这个 煞尾的语助词通常似乎表示着祈使语气,是客气的请求或不客气的命令。在“是喽嘛”这句 话里却不一样,这个“嘛”似乎只帮助表示肯定的语气,对于“是喽”有加重或强调的作 用。也许就是这个肯定的强调,引起初来的人的反感。但是日子久了,听惯了,就不觉其为 强调了;一句成天在嘴上在耳边的话,强调是会变为平调的。昆明人还说“好喽嘛”,语气 跟“是喽嘛”
一样。
昆明话的应诺语还有“是嘞”这一句,也是别地方没有的。它的普遍的程度,不如“是 喽嘛”,却在别的应诺语之上。前些时有个云南朋友(他不是昆明人)告诉我,“是嘞”是 旧的说法,“是喽嘛”是新的。我疑心他是依据这两句话普遍的程度而自己给定出的解释。 据我的观察,“是嘞”是女人和孩子说的多,是一句客气的应诺语。“是嘞”就是“是 呢”,“呢”字在这里也用作肯定的语助词。北平话读“呢”为“哪”,例如说,“还没有 来哪”,“早着哪”,都是平调,可不说“是哪”。昆明读成“嘞”,比“哪”字显得细声 细气的,所以觉得客气;男人不大爱说,也许就为了这个原故。
从字音上说,“喽”字的子音(1)比“嘞”字的子音(n)硬些,“嘛”字的母音 (a)比“嘞”字的母音(ei)宽些,所以“喽嘛”这个语助词显得粗鲁些。“是喽嘛” 这句话,若将“是”字或“嘛”字重读或拖长,就真成了不客气的强调。听的人觉得是在受 教训似的,像一位前辈先生老气横秋的向自己说,“你的话算说对啦!”要不然,就会觉得 说话的是在厌烦自己似的,他好像是说,“得勒,别废话啦!”“是嘞”这句话却不相同, 它带点儿嫩气,总是客客气气的。昆明人也说“好嘞”,跟“好喽嘛”在语气上的分别,和 两个“是”字句一样。
昆明话的应诺语,据我所听到的,还有两个。一个是“是噢!”说起来像一个多少的 “少”字。这是下对上的应诺语,有如北平的“着”字,但是用的很少,比北平的“着”字 普遍的程度差得多。又一个是“是的喽唦”。有一回走过菜市,听见一个外省口音的太太向 一个卖东西的女人说,“我常买你的!”那女人应着“是的喽唦”,下文却不知怎么样。这 句话似乎也是强调转成了平调,别处倒也有的。
上面说起“着”字,我想到北平的应诺语。北平人说“是得(的)”,是平调。“是 呀”带点同情,是“你说着了”的味儿。“可不是!”“可不是吗!”比“是呀”同情又多 些。“是啊?”表示有点儿怀疑,也许不止一点儿怀疑,可是只敢或者只愿意表示这一点 儿。“是吗?”怀疑就多一些,“是吗!”却带点儿惊。这些都不特别另加语助词,都含着 多多少少的客气。
1939年5月30日作。
(原载1939年6月7日昆明《中央日报》《平明》副刊第1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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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自清散文全编 不知道
世间有的是以不知为知的人。孔子老早就教人“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这是知识的诚实。知道自己的不知道,已经难,承认自己的不知道,更是难。一般人在知识 上总爱表示自己知道,至少不愿意教人家知道自己不知道。苏格拉底也早看出这个毛病,他 可总是盘问人家,直到那些人承认不知道而止。他是为真理。那些受他盘问的人,让他一层 层逼下去,到了儿无可奈何,才只得承认自己不知道;但凡有一点儿躲闪的地步,这班人一 定还要强词夺理,不肯轻易吐出“不知道”那句话的。在知识上肯坦白的承认自己不知道 的,是个了不得的人,即使不是圣人,也该是君子人。知道自己的不知道,并且让人家知道 自己的不知道,这是诚实,是勇敢。孔子说“是知也”,这个不知道其实是真知道——至少 真知道自己,所谓自知之明。
世间可也有以不知为妙的人。《庄子·齐物论》记着:啮缺问乎王倪曰,“子知物之所同是乎?”曰,“吾恶乎知之!”“子知子之所不知 邪?”曰,“吾恶知之!”“然则物无知邪?”曰,“吾恶乎知之!虽然,尝试言之,庸讵 知吾所谓知之非不知邪?庸讵知吾所谓不知之非知邪?… ”
三问而三不知。最后啮缺问道,“子不知利害,则至人固不知利害乎?”王倪的回答 是,至人神妙不测,还有什么利害呢!他虽然似乎知道至人,可是并不知道至人知道不知道 利害,所以还是一个不知。所以《应帝王》里说,“啮缺问于王倪,四问而四不知,啮缺因 跃而大喜。”庄学反对知识,王倪才会说知也许是不知,不知也许是知—再进一层说,那 神妙不测的境界简直是个不可知。王倪的四个不知道使啮缺恍然悟到了那境界,所以他“跃 而大喜”。这是不知道的妙处,知道了妙处就没有了。《桃花源》里人“不知有汉,无论魏 晋”。太上隐者“山中无历日,寒尽不知年”,人与自然为一,也是个不知道的妙。
人情上也有以不知道为妙的。章回小说叙到一位英雄落难,正在难解难分的生死关头, 突然打住道,“不知英雄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这叫做“卖关子”。作书的或“说话 的”明知道那英雄的性命如何,“看官”或听书的也明知道他知道,他却卖痴卖呆的装作不 知道,愣说不知道。他知道大家关心,急着要知道,却偏偏且不说出,让大家更担心,更着 急,这才更不能不去听他的看他的。妙就妙在这儿。再说少男少女未结婚的已结婚的提到他 们的爱人或伴儿,往往只秃头说一个“他”或“她”字。你若问他或她是谁,那说话的会赌 气似的答你,“不知道!”赌气似的是为你明知故问,害羞带撒娇可是一大半儿。孩子在赌 气的时候,你问什么,他往往会给你一个“不知道!”专心的时候也会如此。就是不赌气不 专心的时候,你若问到他忌讳或瞒人的话,他还会给你那个“不知道!”而且会赌起气来, 至少也会赌气似的。孩子们总还是天真,他的不知道就是天真的妙。这些个不知道其实是 “不告诉你!”或“不理你!”或“我管不着!”
有些脾气不好的成人,在脾气发作的时候也会像孩子似的,问什么都不知道。特别是你 弄坏了他的东西或事情向他商量怎么办的时候,他的第一句答话往往是重重的或冷冷的一个 “不知道!”这儿说的还是和你平等的人,若是他高一等,那自然更够受的。—孩子遇见 这种情形,大概会哭闹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