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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痛苦,我悲哀,可是我没法说!
夜幕中的唐山,一星亮光也没有。哪里还有什么标志?只有唐山矿的井架孤零零地站着。我的心情太复杂了,我是地震科学家!可以做到的事,我没有做到,我尽了最大的努力,最后还是没有做到。唐山死了二十几万人哪!
我到了抗震救灾指挥部以后,通过电话向国家地震局提出:封存所有资料,以备审查。
在唐山的那些日子,在哪儿也不敢说是地震局的。那阵子是共产主义,到哪儿都能吃饭。但是只要露出身份人家绝对不管饭,还骂你打你。
那天,马希融来飞机场参加会。他讲着讲着就把他母亲的血衣抖出来了,他就哭诉唐山地震前他有预报,被国家地震局压制了。当时我是主持会的啊,立马就围上来一群人。有人喊,谁是地震局的?马希融一指我,一帮人上来就揍。我躲到桌子底下,身上挨了好多拳。有几个解放军战士把我保护起来,不然非揍死不可。
唐山大地震前,马家沟地震台是有预报的。我组的钱复业曾经去过马家沟。马希融把异常跟她讲了。她回来汇报说,他那是异常吗?真要是异常,唐山不就彻底毁了吗?事情复杂就复杂在这儿了,我的上头和下头都有人反对我的观点。马希融事后了解了真相,我们之间的矛盾才慢慢缓和了。
震前,我派往唐山的人,有的支持我有的反对我。震后,我在唐山被人骂被人打。群众不理解,领导不让说。为什么搞地震预报这么难哪!
我在唐山工作了几个月,中途回北京汇报了几次。地震发生时,人们对我是肯定的口气,说老汪你对了。我在唐山几个月回来,没想到情况全变了。地震局上上下下口径一致了:唐山地震前没什么情况,这是科学上无法解决的问题。
唐山大地震漏报了,我这个震情分析组长是干什么吃的?我等于成了替罪羊了!我意识到这是面临坐监狱的问题。我想,唐山如果没死人,这事很容易说,因为几乎所有的人都知道震前的争论,谁对谁错很清楚。唐山死了二十多万,人们就不敢提过去的事。因为,认为唐山没有地震的正是当权的人。
我不服,越不服就越糟。军代表出面做工作了。他说你拿党籍保证。我说我不是党员。他说你竟突出自己能入党吗?我妻子也受了很多压力,我没什么好说的,夫妻两个就客客气气地分手了。那些日子,我再脆弱一点就要发疯要自杀。
汪成民性格内向,他平缓的叙述令我感到压抑。凌乱的茶几上,堆满了有关唐山大地震的文件和资料。有的资料已经泛黄了,散发着历史的气息。有的图纸线段模糊,却依然顽强地昭示着什么,可是制图者已经震亡了。这些珍贵的史料他已经保存了二十多年。
地震科学家要证明什么呢?
唐山警示录'连载之21':“东西之争”风云乍起
作者: 张庆洲
唐山大地震在科学上的重要性,灾害上的严重性,以及地震部门围绕唐山地震所暴露的矛盾的充分性,严肃认真地总结唐山地震对造福于全人类是十分重要的。遗憾的是,二十多年了没有进行这项总结,也许真的是没有办法进行总结,如果总结也许会总结出点什么事情来!地震预报难度大,没过关,的确是客观事实。但不容置疑的是,唐山大地震前后我国对7级以上大地震多次预报成功也是客观事实。
唐山大地震为什么漏报呢?
唐山地震前,国家地震局到底掌握多少异常情况?数量多少,严重性如何?地震局领导及分析预报室对此持什么态度?如果有情况为什么不报告党中央和国务院?来自下面的异常情况和预报意见被卡在了哪个环节上,原因是什么?唐山地震漏报有客观原因,但从地震局主观上看,工作、思想、组织以及作风方面有没有问题?
我提出的疑问也许有些尖刻,但是目的只有一个:只有调查清楚唐山地震漏报的症结所在,才能真正地吸取血的教训。唐山大地震的惨剧不再重演,这是本调查的惟一宗旨。
汪成民陷入了深深的痛苦的回忆。唐山大地震漏报的种子,大约在1974…1975年就已经播下了……
1974年,国务院批转了中国科学院“华北及渤海地区地震形势的报告”(即国务院1974年69号文件)。国家地震局于1975年1月在国务院第二招待所召开一年一度的全国地震趋势会商会。会上地震专家们对中国东部1975、1976年地震形势分析出现了严重分歧。
以分析预报室副主任梅世蓉为代表的专家认为:我国东部自1969年渤海地震后,地震活动已趋减弱,问题不大了。今后一二年主要危险在我国西部,战略上要转向川、滇一带抓8级大震。另外一些青年专家则认为,上述观点对东部形势的严重性估计太低,既与实际情况不符,也与半年前国务院69号文件提法相矛盾。
在这种双方争执不下的情况下,领导同意临时再增加一个报告,让汪成民代表东部有震观点的同志发言。
这是历次全国地震趋势会商会上惟一的一次,分析预报室将全国一分为二,出现了两个独立的报告:
中国东部与西部地震形势。
1975年1月12日,汪成民作了题为“对我国东部1975…1976年地震形势分析”的报告。出席会议的有科学院、地震局领导周荣鑫、王建中等,还有全国代表百余人。报告提出:1975…1976年我国东部可能发生强震,可能地点是华北北部与苏鲁皖交界,可能强度达6级左右。
我凝视着“1975…1976年中国东部地震形势分析图”陷入了沉思。在近似椭圆形危险区的长轴两端,分别标注着令世人震惊的两个地名:唐山和海城!
这张图绘制于1974年12月,出自于汪成民之手。
1975年2月4日,海城发生7。3级地震。
1976年7月28日,唐山发生7。8级地震。
1975年1月12日,全国会商会上一场争论,形成了汪成民称之为学术上的正常的“东西之争”。这场中国地震界的“东西之争”,在此后一年半的时间里愈演愈烈,学术之争的平台渐渐坍塌,直到24万人魂断唐山……
唐山警示录'连载之22':一封鲜为人知的遗书
作者: 张庆洲
我从汪成民手中接过一封信件。不知是年代久远还是收信人的泪水,有些段落模糊了。笔迹清秀流畅,字里行间无不渗透着地震工作者一种执着的追求。我翻到信的结尾不禁一惊:贾云年!
辽宁海城地震以后,河北省地震局贾云年给汪成民来信,对发生在一个月前会商会上的一场争论,明确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为了寄托我们的哀思,摘录如下:
汪成民同志,春节好!
辽宁地震发生后,我们都十分关心震情的发展,心情当然也是十分焦急的。
……
辽宁地震的发生,对我们专业人员包括领导在内,在认识上的一个很重要的促进是:……继河间、渤海之后再一次证明了邢台地震的发生是应力场加强——即地震活动急剧增强的突出体现。换言之,邢台地震的发生表明了一个活动期的开始,而并非如某些人所说的(有的已公开发表)是结束或进入调整期……更不是30年内无大于6级地震的问题。我们并不是盲目夸大地震活动,但是对于地震活动总的发展趋势的战略分析与估计的正确与否,在我们的地震预报工作中可以说是占有极为重要的指导地位的。
战略估计不对或不清,我们就会在战役上迷失方向或摆不正位置,以至违背了全局而犯根本性的错误。
……
根据河北省及邻区的地震地质分析,1980年左右在河北北部有发生大于7级地震的可能。
……
我们的这一预报意见1974年初就发出了,但始终没能在一定的场合下讨论。本想在“应力场”会上详细研究讨论一番也未实现。
……
祝工作好!
贾云年 1975。2。12
贾云年的遗书态度很明确,在重申1974年预报意见的同时,也道出了一个地震工作者的忧虑和不安,“战略估计不对或不清,我们就会在战役上迷失方向或摆不正位置,以至违背了全局而犯根本性的错误”!
云年,您是我永远也无法采访到的人。您的遗书写于1975年2月12日,这一天是农历乙卯年正月初二!在我们中华民族传统的盛大节日里,阖家团圆,爆竹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