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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官兵开始捕杀。那马上舞刀弄枪的人,有的红马褂,有的在对襟团花马襟下罩了战裙,或在背后拖了发辫,或者头裹包巾粗辫绕颈,骏马驰向哪里,就把“饥饿”扑灭在哪里。天空激荡的是呼号,大地流淌的是血……
可是,“饥饿”冲不散,杀不尽。散了又聚起来,活着的路过死者的血肉,继续寻找那一线生机。贺龙跟随他的父亲,随一股饥民冲进城内,到公家义仓籴米。凶悍的堂勇挥鞭抽打饥民,贺龙第一次尝到了挨鞭抽的痛楚。他的父亲血性锐气,挺身而出与堂勇打起来。八岁的贺龙骁勇豪猛,腾身扑上,助他的父亲夺下堂勇的皮鞭,抡圆了反抽过去。从地方志上可以看出,那一次他是与父亲同时被抓,关入大狱。若不是遍地饥民,沾了“罪不罚众”的光,若不是县令怕激起更大民变,贺龙同他的父亲是绝难幸免一死……
从大狱里出来的贺龙,更酷爱武术,拜族叔贺士远为师,学得一身武功一,尤其是武当拳打得出神入化。十二岁,便仗义出拳在桑植县“打”出了名。
桑植县县衙有个姓陈的领班,其子会几下拳脚,是名武秀才。老子恶霸,儿子强暴,成为地方上一条“大虫”,时常骑马逛街,横冲直撞,明抢硬夺,百姓都侧目而视,不敢稍触其锋。
一天,洪家关赶场,武秀才骑马闯入,撞翻许多小摊,百姓们叫喊躲闪,乱成一片。父亲贺龙恰好来到,见状不觉大怒,抓起一根木棒,横身拦到马前,发声吼,雷一般响:“滚下来!”
武秀才吃一惊,勒马定眼看时,不过十二岁一个小孩,直觉得三分好笑,七分好恼。
“小兔崽子,我看你活不耐烦了!”
喊声未落,武秀才已经打马冲来。他自恃练过武功,等闲人交手,打倒三五个不在话下,一个娃娃还不是一鞭子的“菜”?只怕被马撞一下就跌没了这辈子……
然而,他万没料到,贺龙面对狂奔而来的烈马竟如岩石一样稳忍不动,近在咫尺时,那条木棒忽然虚晃一下,随着棍风呜呜,那烈马惊嘶着人立而起,随即闪向一边。武秀才的鞭子不曾触及贺龙,背后却在刹那间实实在在挨了一闷棒,屁股顿时离鞍,手脚四扬地掀下马来。
贺龙人踏步枪上,将尘埃里爬起的武秀才只一脚便又翻跟斗赐倒,抡起拳头一顿饱揍,揍得武秀才只剩下了讨饶的一口气。
父亲贺龙赤脚踏牢武秀才胸脯,精光的拳头照准武秀才面孔说:“别说你才是个武秀才,你就是武状元,敢来洪家关撒野,老子也敢打翻你!”
“是是是,不敢,再不敢了。”
“不论哪里,只要你再敢作恶,叫我知道了,除非你脑袋比它硬!”
贺龙说着,落拳捶在垫路的一方青石上,青石顿时裂成几块。武秀才吓得翻身跪倒,连磕几个响头。
“滚!”
武秀才听到这声喝,不异听了大赦令,在乡亲百姓的哄声里,一溜烟逃回县城,就那么鼻青脸肿地找到他爹,把贺龙告到县衙。
知县把“打人狂徒”捕来,押上大堂,探出头望时,不禁目瞪口呆。他做梦也不曾想到,将县里有名的武秀才打个落花流水的竟是个娃娃!
贺姓族人请一位举人帮忙,把武秀才鱼肉乡民,欺凌百姓的劣迹揭出来。知县见士绅民众都同情贺龙,只好当堂释放贺龙,并革除了武秀才老爹在县衙里的官职。
这段故事,也历史性地记入地方志:“夏,因在洪家关集上痛打骑马撞入的恶霸陈小藩之子涉讼,在家族和主持正义者帮助下,官司打赢……”
于是,“贺龙伢子是神仙下凡”,“七岁找‘保董’,八岁打堂勇,十二岁打翻武秀才”的说法便在整个桑植县不胫而走。
吃多大苦,办多大事。我的父亲贺龙,为了谋生,十三岁便当上了许多成年人都望而却步的“骡子客”。那是山恶水险,盗匪丛生,强人出没,税警明夺豪抢的最艰难险恶的路上奔生活;贩几驮货,赚两吊钱。那是真正的血汗钱,生命钱。
艰苦险恶的生活不但磨炼了贺龙的勇气和意志力,而且极大地开阔了他的眼界和心胸。
湘西的山川,格外地表现出奇突、惊险、壮美;奔腾的澧水孕育出山里人热烈豪迈的精神和性格。贺龙日后干出轰轰烈烈的大事业,不能不说“精神出于山川”。
湘西的城镇幽美、秀丽,街面上却存在着强烈的反差:他看到穿着漂漂亮亮“玻璃衫子”的太太小姐,看到挺挺抖抖长袍马褂的老爷少爷,也看到褴楼憔悴破破烂烂的乞丐和逃难人。其间还罗列着兵痞、流氓、强盗和娼妓。无限的爱和无限的恨,无限的同情和无限的不平,汇聚交融,煎熬着他的心。当他赶着一匹四蹄踏雪的山花骡走过一镇又一城时,一种原始的充满血性的反抗浪潮便在胸腔里澎湃着,冲撞着,随时要喷发而出。
十四岁,他便摩拳擦掌要和税警对着干,虽然被几个伙伴劝挡住,仍然咬牙切齿指着税警说:“几个汗水钱让你们挤光了!这回要钱没得,打个条了,咱们二回见,不怕不还帐!”
十五岁他便对伙伴说:“我们要搞刀枪,打皇帝,才有饱饭吃!”
十六岁时,父亲贺龙在川东黔江县赶骡马市。一个云南的马客赶来一匹烈马,贺龙带着一种暗暗赞赏的目光看那烈马看得出神。
父亲爱马,也学会了相马。俗话讲:“先买一张皮,后买四个蹄”。那马通体雪白,银闪闪地泛着油光;碟子大的四蹄稳稳踏在地上。它有松鼠一样的面孔,老虎一样的胸脯,鼻孔宽敞能插进三根指头!再细打量,那匹龙马高贵的体姿洋溢出一种傲气,墨黑的眼球透着放荡不羁的野性,两只耳朵灵性地转动着察听四周的动静……
“喂,小伙计,小心看在眼里拔不出。”马客拍打他肩膀,得意洋洋地挤挤眼。
“好马!”贺龙发自内心地赞叹。
马客不看龙马却上下打量贺龙,忽尔粲然一笑:“年纪不大就敢论马。你要敢骑上它跑两圈,这匹马分文不取,白送给你。”
贺龙两眼一睁:“说话算数不?”
那目光不同凡俗,马客怔了一瞬,但很快又释然了。他在那转瞬间对龙马和贺龙作了个对比,不无好心地警告:“当然算数。丑话放前面,多少会家子不敢骑,又有多少会家子栽下来,断胳膊断腿,你要是逞强,摔死了可跟我不相干。”
贺龙微微一笑,笑得那么轻松,那么平淡,笑得马客生出一丝懊悔,忐忑不安地看着贺龙朝他那暴烈的龙马凑近。灵性的龙马立刻感觉到逼近来的威胁,仰头曲颈,前蹄用力刨地,抖鬃举尾喷响鼻,终于龇出金黄的牙齿,沉下头来死死盯紧贺龙,发出一种威胁的愤怒的沉闷的嘶鸣。就在烈马拿不定主意是攻是退之际,贺龙淬然起动,飞身而起,疾若闪电,不容人看清动作,已然跃上马背。几乎是同时间,白龙马也愤激地发作了,长嘶着人立而起,转瞬间前蹄猛落,弓背低颈,拼命翘起后蹶,圆鼓鼓的臀部直竖上天去;后蹄刚落,前蹄又起,开始猛烈地甩颈,就那么脾气大发,跳踉不止,并且拚命甩颈想咬住贺龙。贺龙如胶皮糖一样粘在马背,贴紧马颈,任凭山岳摆簸,休想动得他分毫。白龙马又一次嘶吼,忽然放开四蹄,狂奔而去,那是“颠马”的跑法。即便驯服的“颠马”,骑一炷香的工夫,也会“省下一双鞋,颠碎一顶帽”,何况是未经驯服的暴烈的白龙马……
白龙马驮着贺龙颠向哪里去了?没人知道,只隐隐听到马嘶声在山峦里时时传出,告诉人们那惊心动魄的较量仍在继续。已经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别说颠碎一顶帽子,就是铁打的汉子也该颠碎骨架了。众人正惶惶议论间,只听得远处蹄声得得,嘶声悠悠,懂行人都不由得由惊转喜。不用看,只有驯服了的走马才会踏出这种轻盈明快的小碎步。
果然,贺龙骑在白龙马上,从山弯处转出来。那一副轻松洒脱的姿态,不由人不喝彩。他在众目注视之下,又策马绕了两个大圈,然后驰到云南马客面前。
“还算数吗?”贺龙笑着问。
“我没说不算数。”云南马客拍拍湿漉漉的马颈,大手豪爽地一挥:“送你了!”
“那我就不客气了。”贺龙爱马,接收下来,从怀里掏出一把钱拍在云南马客手里,“这算我的一点心意。”
云南马客笑了:“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