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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门口的一盆水端来,开始洗面。
楚方玉非常感激达兰,她不怕嫌疑又一次来看她,她特别中意达兰为她带来了衣服,都是楚方玉要的素淡的衣裙。
当着达兰的面,楚方玉把衣服全换了,又上了钗环,薄施了粉黛,达兰拿了镜子让她照,说:“皇上见了你这样子,不神魂颠倒才怪。你呀,你到了今天这一步,全因为你长得太美了。”
楚方玉凄然一笑,拿出文稿,说这是她新写的一本书,这本书刊刻问世了,她再无憾事了。
“我把它交给皇上吗?”达兰问。
楚方玉摇摇头,请她交给宋濂先生,可惜刘伯温先生已经致仕回乡了。交他更好。他们会知道怎么替她刊刻,传世。
达兰把文稿包了起来,说:“你放心,我一定亲手交给宋濂。”她站起来时说,“我猜,皇上快来了,你得自己拿主意了。你怕是没有逃出樊笼的日子了。”
达兰走了,楚方玉目送着她走远,两行清泪流下来。
达兰方才不是暗示,而是直白地告诉她,今天朱元璋将逼迫她做出最后的抉择,她自己也认为确也到了最后抉择的时刻了。
她最后的书稿带走了,她的灵魂也走了,还有什么留恋的呢?除了受辱,等待她的没有幸运可言。
朱元璋把今天定为最后占有楚方玉的日子。昨天他看了历书,认为今天大吉。他已经按捺不住躁动的心了,他不能容许楚方玉得了赦免李醒芳的铁券,仍然戏耍他。
朱元璋也知道,这是个有品位的女人,不会轻而易举地移船就岸。那就使用非常手段,令太监们剥光她的衣服,强行睡了她,看她还能不能玉洁冰清。在朱元璋看来,他这后宫就是染坊,郭惠也好,达兰也罢,谁都得就范,楚方玉也不例外,进来的就别想再是一匹白布。
朱元璋的桃色梦没有做成,走在宫中御道时,他得到了令他沮丧的消息,楚方玉已经香消玉殒,死了。
朱元璋脚步匆匆气急败坏地走着,云奇等太监跟在后面,云奇瘸,怎么加快脚步也追不上。
马秀英、达兰等人都在楚方玉的囚禁地门外。
朱元璋的到来,引起了一阵骚动,拥在这里的太监宫女纷纷闪开。朱元璋走到门口,看见了楚方玉穿戴整齐的尸体,停在地上,脸上盖着白布。
朱元璋走过去,弯下腰,轻轻揭开盖尸布,露出楚方玉那美丽而惨白的脸。他木然地立了很久,马秀英看着他眼里有泪。
这一刻,楚方玉用她的生命为代价,净化了朱元璋的灵魂。他不由得想起从前楚方玉还是小姑娘时,用一罐泔水汤救活了他的往事,她无疑是今天当了皇帝的朱元璋的恩人,然而她却死在了朱元璋的淫威下。
朱元璋不会为此下罪己诏的,但他的良心已让他不安了。
朱元璋说:“厚葬了她吧,葬在惠妃墓旁吧。”
达兰说:“她自缢身亡前说过,她愿沉到长江里,漂向大海。”
朱元璋说:“也好,这样玉洁冰清的人,让她与水为伴吧。”说完大步走了。
把楚方玉水葬了以后,一连几天马秀英都很难过。她本想就此事与朱元璋认真地谈一次,但那天面对楚方玉的遗体,她看见朱元璋的泪水,马秀英知道他除了帝王的心而外,还有一颗当皇帝之前平常人的心在跳动,她又打消了直接与他舌战的念头。马秀英向来以为,后宫的事都是细枝末节,他只要把国家治理好了,使之万世不易,那就是明君了。
马秀英这天正与郭宁莲议论楚方玉的死,为她惋惜,这时宫女来报,说皇太子求见。
马秀英知道他为何事而来。此前太子刚刚奉皇命去了一趟陕西,有御史状告秦王、晋王都有违法之事,朱元璋最恨的是皇子不争气,那不是叫楚方玉不幸言中了吗?所以他决然地派朱标去查办,朱元璋绝没有走过场的意思,他从前怎样处置朱文正,那是有先例的,因此马秀英也一直悬着心。
马秀英说:“叫他进来吧。”宫女出去。
郭宁莲也料到了,说他准是又为秦王、晋王求情的,她称赞太子真有个当哥哥的样,处处护着弟弟妹妹们。
马秀英叹口气,从前都圈在宫里,在她眼皮底下,她还放心些,现在翅膀硬了,陆续到封地去了,鞭长莫及,万一出点事,皇上可是六亲不认的。
朱标进来,问了两位皇娘安,说:“方才宋先生来找我,说皇上已派人去浙江青田抓刘伯温父子了。”
原来朱标风风火火赶来说的并不是秦王、晋王的事。
马秀英一惊,这老夫子犯了何罪?
朱标皱着眉说,这罪名说大就大,说小就小。
郭宁莲着急了,到底是大是小啊?
原来有个叫吴云的御史告刘伯温抢占民田,是因为那块田有帝王风水,这不就有谋逆造反之嫌了吗?
马秀英摇摇头,她绝不相信刘先生会这样糊涂。若真有这事,谁也救不了他。
朱标也不信,宋先生也打保票,说绝无此事,他分析这是陷害他最毒的一招,咱们不能不救他呀。
怎么救?朱元璋最不能容忍的就是篡权、谋逆了,既然状告他占皇上风水坟田,谁能证明那不是龙脉?而恰恰刘伯温自己懂得风水、阴阳,这是无法洗清的,太子也为这个发愁,怕无法息父皇的雷霆之怒。
闷了好一会儿,郭宁莲忽然眼前一亮,有了主意,自认为是万无一失的。那就是星夜奔赴庐州,把她父亲郭山甫请来,叫他走一趟青田,看看那坟山是不是皇帝龙脉。在看风水上,皇上最信她父亲的。如果刘基真的私自为自己占了龙脉,那他是反心毕露,活该获罪,若不是,不也一天乌云都散了吗?
马秀英说:“太好了,亏你想得出来,快去请。”
朱标却提醒说:“他老人家不是早就卧床不起了吗?”
“试试吧。”郭宁莲说她必须亲自回去,用大轿抬上他就是了。
马秀英眼含泪水叫她辛苦一趟,这刘基可万万杀不得,杀了他天下都会反的,刘伯温在民间已经成神了!她问他二人看过他的《金陵碑》没有?把五百年后的事都写到预言里了。
朱标点头称是。更何况,他总疑心是有人施放暗箭,他劝皇上别中了反间计,反受了一顿训斥。
马秀英催促郭宁莲马上动身搬老爷子去青田看坟山,她先稳住皇上,别先把人杀了。
直到这时,朱标的心才放下了一半。
刚走出郭宁莲的寝室,碰上了朱元璋,他刚散朝,要去查看皇子们的功课,正好约朱标同往。
父子二人来到文楼,房间里很安静,朱棣也在,其余十多个皇子各干各的,因为年龄相差悬殊,朱棣已是驻燕地的藩王了,他也抽暇来到他念过书的文楼,朱棣在用工楷字写文章,而最小的才念三字经。
朱元璋坐下来,皇子们问了安,又都去忙功课,在父皇面前人人都争着表现,朱梓还给朱元璋泡了一壶茶,朱元璋露出满意的笑容,忽然侧耳听着,隔壁书房里一阵拖沓的脚步声。
朱元璋皱紧眉头问谁在隔壁?
朱棣笑笑,父皇听那踢踢趿趿的脚步还听不出来吗?宋先生,太老朽了。
朱元璋赞赏地看了一眼十九岁的朱棣,说:“你说踢踢趿趿是什么意思?”
朱棣说:“孩儿在燕地替父王守边,所用文武官员断不容耳畔有这种踢趿之声,这是衰败之声,国运昌盛,连走路也该是刚劲有力的。”
朱元璋有同感,称赞朱棣说得对。人老了不仅走路不行,头脑也守旧,食古不化。只是,朱元璋也觉可惜,他一句话,中断了宋濂的官宦生涯。
朱棣不以为然,他才是个从五品小官,除了太子欣赏他,奉为圣人,朱棣看他是个废物。
朱元璋笑了起来,这笑至少是纵容的。
云奇过来,小声奏报,刘伯温抓回来了,已下到大牢中,胡丞相等待皇上圣裁。
朱标听见了,心头一紧,担心父皇会在盛怒之下,马上降下杀人的御旨,那就不可收拾了。
却不料,朱元璋忽然有点气恼了:“他这么急着要杀刘伯温吗?”当然是冲着胡惟庸发的无名火了,朱标暂时松了一口气。
第四部分 体法乾坤,藻饰太平第86节 这人不可不防呀
夜幕降临,星光黯淡。朱元璋在奉先殿没有点灯的书房里枯坐着,宫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