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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基说,这里俗称龙脖子,城墙跨过富贵山、钟山山脊,是攻守必争之地。
朱元璋说:“高筑墙,广积粮,我都办到了,可筑墙积粮不是等着挨打的吧?”
刘基笑了:“明公有心收拾张士诚了吧?也确实到时候了。”
朱元璋点头,现在是到了收拾张士诚的时候了,朱文忠率胡深、夏子实大战义乌,打败了张士诚部将谢再兴,浙东暂时相安无事。朱元璋觉得天下很有意思!他是吴王,张士诚也自称吴王,等于天上出了两个太阳。
刘伯温认为张士诚还不如陈友谅有操守,一会儿写信来安抚我们,一会儿又派他弟弟去找元朝的行台普化帖木儿向朝廷请封,想封个真正的王爷,结果元朝不给,只好自封。
朱元璋纵观天下,河北有元朝孛罗帖木儿的兵,但军纪败坏,无法打仗;河南有扩廓帖木儿之旅,军心不振,内部争权,难有作为;关中李思齐、张良弼的队伍处在大山闭塞之地,又无粮饷,对我们构不成威胁。现在惟一必须荡平的劲敌就是张士诚,消灭了他,天下有了一半,他问刘基、宋濂怎么看?
刘基道:“殿下已了如指掌,还要我们说什么?我意倾举国之兵,一举歼灭。徐达、汤和、常遇春、胡廷瑞、蓝玉、冯国用等各支劲旅可同时出动,先取淮东、泰州、徐州、宿州、泗州,最后夺取他的老巢高邮、姑苏。”
朱元璋说:“我的老家濠州在我忙于同陈友谅作战时被张士诚占领了,使我圆不了重修皇觉寺的梦。既然你们都认可,我就先命徐达进取泰州了。”
第一部分 朱元璋亲征武昌第3节 你不能夺我饭碗
聚宝门已经初具规模,城楼和瓮城雄奇壮美,城楼彩绘一新,只有门上那块匾尚未题字,是空的。
钱万三亲自督工,让民夫们快把碎石烂瓦扫净,吴王殿下马上来巡视了。
一个跟班的骑马跑来,气喘吁吁跳下马,钱万三问:“殿下到哪儿了?”
“正在太平门城楼上喝茶,一会儿就到。”
“快,快,”钱万三喊着,“快干,晚上给酒喝,每人加半贯钱。”他卷起宽袖,自己也捡起碎瓦片来。
在太平门上,朱元璋忽然又说起陈旧的话题,他说自己在大家的拥戴下,已称孤称王了,而刘基、宋濂有大功于社稷,但如何给二位官职,却实在费踌躇,高了不是,低了不是,实了不是,虚了也不是……
宋濂首先表态:“我有衔呀!殿下家中的西席呀,我给你的世子们讲四书五经,这是正经事,别的我也干不来。”
朱元璋说:“照理这也应有封号的,少傅、少保啊,太傅也不为过,我朱元璋不也听先生你为我讲《春秋左氏传》吗?”
宋濂说殿下的第六子也已出生了,他是不怕失业的。将来总得有人修史吧?他想日后去修史。
“你不能夺我饭碗啊!”刘基说他早想好了,日后他当太史令,和司马迁一样。
朱元璋却不喜欢刘基自比太史公。《史记》虽写得好,太史公本人却太凄惨,何况,人们不是说:如果左丘明不瞎了眼,就写不出《左氏春秋》;司马迁不被人阉割了投入狱中,也写不出《史记》来。他希望在他治下的史官们可以快快乐乐地修史。
刘基说:“秉笔直书的史官是要被杀头的,好在修史都是隔代修史,我修《元史》,碍不着当今。”
宋濂说:“也不尽然,借古讽今而被杀头的也不少见啊!”
刘基说:“看来我这碗饭也吃不安稳了。”
朱元璋大笑说:“其实伯温先生当丞相、当太史令都是驾轻就熟的,我冷眼观察,先生最能胜任的当是监察御史。”
“殿下这可找错人了。”刘基说,“我怎么从来没发现自己有这份天才?”
宋濂说:“你还真行。”
“你害我呀?”刘基狠狠瞪了他一眼。
朱元璋说:“眼下就有一桩案子,这次统兵去打张士诚,伯温先生就不要去受鞍马劳顿了。”
刘基笑着猜,一定有比鞍马劳顿更苦的差事让他干。
朱元璋说:“人都说先生料事如神,请猜猜看。”
刘基故意打诨:“不会是让我到大都去当说客,劝元朝至正皇帝让出金銮殿给别人坐吧?”
朱元璋说:“先生真能开玩笑,那不成了与虎谋皮了吗?”停了一下,他说,“二位先生想已有所耳闻,有几个御史联名告了朱文正。”他的目光在二人脸上盘旋,显然要听个说法。其实刘基早猜到朱元璋兜圈子必是为此事了。
宋濂故意轻描淡写,说朱元璋未免小题大做,文正年轻有为,也可能在小事上疏于检点。殿下也不能不想到有人妒嫉,树大招风,这是常识。
刘基却在一旁笑。朱元璋问:“先生笑什么?”
“我笑宋濂说人好话说惯了,张口就来。”刘基说。
宋濂不悦道:“这叫什么话?各人有各人的看法嘛,岂可强求一律?”
朱元璋问刘基:“先生以为如何?”
刘基说:“这好比一支毛笔,上面刻着四个字:‘小大由之’。要大可大,要小可小,但要大要小全看殿下的意思了,岂可问我。”
朱元璋颇为不快道:“我是要秉公执法的,王子犯法,与民同罪,先生都忘了吗?”他听这“小大由之”特别刺耳。
刘基说:“‘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同样是古训啊,这不也是小大由之吗?记得当初殿下因朱文忠滥杀美女事,已经把他下到牢中准备问斩了,后来不是也放了吗?”他揭这个老底,未尝不是对朱元璋的讽谏。
“先生你不能这样说呀。”朱元璋强调当年放了朱文忠,实在是因为自己觉得应从大局着眼,不是杀几个人的事。
刘基不想深谈下去,笑道:“所以连我也是小大由之呀。”
朱元璋说:“我知道你想什么。是啊,可能犯法的是我的亲人,投鼠忌器,派谁去都是个令人左右为难的差事,想来想去,只有两个人合适。”
宋濂立刻替朱元璋圈定了人选,一个是伯温,另一个当是胡惟庸、陈宁当中的一个。
刘基对宋濂说:“你这人好呆。”
宋濂说:“我怎么呆?那胡惟庸怎样被殿下看上的?不是由于剥人皮剥出个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宁国县吗?陈宁不是因为用酷刑整饬吏治,才有个陈烙铁的绰号吗?这都是不徇私的廉吏呀。”
刘基说:“酷吏并不等于廉吏。我说你呆,是因为殿下选的两个人,一是我,另一个是你。”
宋濂不信,目视朱元璋,说:“不会吧?这怎么可能!”
朱元璋大笑。
宋濂问:“真让他言中了吗?”
朱元璋说:“一点不错,我想我不用多费口舌,再说什么了吧?”
“不用,不用。”刘基抢先说,“就看这搭配法,便尽在不言中了。”
朱元璋又笑了,是满意的笑。
宋濂却哭丧着脸,他平生不爱招惹是非,却偏偏派他这么个注定不会讨好的差事。
朱元璋喝足了茶,同刘基、宋濂来到竣工的聚宝门。朱元璋看过有四层门券的聚宝门和瓮城、千斤闸、藏兵洞,表示满意,工程浩大辉煌,望着这城楼,有一种庄严感。
钱万三介绍,二十三个藏兵洞可埋伏甲兵三千人,万无一失。
朱元璋登上了华丽的城楼,他认为通济门、朝阳门、正阳门各有千秋,还是这座门最宏伟。
钱万三说:“这都是按皇上亲手绘制的外城四门图啊,在下不过是施工罢了。”
朱元璋笑呵呵地说:“你也辛苦了。”他心想,你到底摧眉折腰了。
钱万三毕恭毕敬地在城楼上设了一桌,铺上红条毡,上面放着要悬在门楼上的巨匾,蓝地已涂好,只待题字喷上金漆。
朱元璋仰观画栋飞檐的城楼,问:“这楼倒塌了几次?”
钱万三禀报说倒了三次,都是建好后什么征兆也没有,轰隆一声便坍了。幸亏后来杨宪请来高人指点,地基里埋了聚宝盆,才顺利建成了。今天单等着殿下题匾了。他亲手摆上砚台,又把一支提斗递到朱元璋手中。
朱元璋抖了抖腕子,突然说他的字不行,有圣人门前念《三字经》之嫌。他看了刘基一眼,说有人告诫过他,字写得不好,如果不题,别人还以为深藏不露,到处题字,贻笑大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