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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农村半个世纪的改革变迁:世道
作者:李祝尧
头麦收的时候,石大夯和韩天寿到县城参加了县委召开的全县第二次互助组长代表大会。在会上,县委副书记梁才传达了《中共中央关于农业生产互助合作的决议草案)》,号召农民走互助合作道路,还从河北省饶阳县请来全国劳动模范、五公村党支部书记兼农业社社长耿长锁作了苏联见闻报告,第二天去就参观耿长锁办的农业生产合作社。
天不亮,石大夯就把大家揪起来。吃过早饭,听哨子一响,爬上汽车就出发了。来五公参观拖拉机耕地的人很多,像赶庙会看稀罕似的,把那拖拉机围了个风雨不透。石大夯挤在最前面,一会儿摸摸拖拉机机身,一会儿摸摸铧犁片子,羡慕得不住地咂嘴。站在一旁的五区党委书记杨旭问他:“大夯,你也想买一台?”
石大夯摸着自己那光葫芦脑袋,憨笑着说:“眼下咱还没这条件,等办起社来,一定买一台。”
“有这雄心就好。”杨旭说,“要想尽快用上拖拉机,就要先把农业社办起来。”
拖拉机开始耕地了。县农业局的几个干部在前边打着场子,大声驱赶围观的人们:“闪开,闪开!”见人们不动,便不客气地喝斥,甚至推搡,人们才不情愿地后退着闪开。
石大夯见那拖拉机耕过的地像翻滚的浪花,足有三尺多宽,用手刨刨足有半尺多深,不由地惊叫起来:“真不愧叫铁牛,不光耕得快,还耕得深,气死咱那老黄牛!”
参观完就晌午歪了。代表们吃过午饭,集合在五公农业社的大院子里,听耿长锁介绍他们农业社的情况,石大夯又挤在最前面,一边认真听着,一边用小本子记着。介绍完后,人们七嘴八舌地问这问那,耿长锁有问必答,不觉不由地太阳就快落山了。在会务组的一再催促下,人们才恋恋不舍地登上了返回县城的汽车。
吃过晚饭,石大夯就把区长鲁子凡拽到了他们的住处,讨论起办社的事来。桥头村的何春秀和西堤村的张碌碡、李狗剩也凑过来。韩天寿一次次催他们去看电影,何春秀不耐烦地说:“你去吧,我们不去。”
“你们不去我可去了。”韩天寿扔下这么一句,匆匆走了。
鲁子凡说:“在农业集体化上,苏联老大哥给咱们做出了榜样。苏联的今天就是咱们的明天,咱们商量一下回去怎么办社。”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起来,电影散了人们还不愿走。
韩天寿一回来就兴致勃勃地冲人们说:“这电影真过瘾,夏伯阳真棒,你们不去才后悔哩。”
大夯说:“你今天没参加讨论才后悔哩。大伙儿结合五公农业社的情况一讨论,鲁区长一指点,心里透亮多了。”
韩天寿不以为然地说:“办社有什么难的?不就是把土地伙起来,让人们一块儿干活吗?”
“天寿,可没那么简单。”何春秀笑笑说,“这里边首先有个思想认识问题,真是一场伟大的革命呢。”
“革命我坚决拥护。”韩天寿说,“至于社怎么办,会议结论时还讲哩,何必这么着急!实在没必要耽误一场电影。”他说着,便打起哈欠来,“睡觉睡觉,跑腾一天够累的了。”
鲁子凡看看手表十点多了,站起来说:“天不早了,赶快休息,明天还要听大会结论呢。”
何春秀、张碌碡、李狗剩也都回自己的宿舍了。
石大夯又见赶紧追出来,“鲁区长,我借一下你的记录,梁书记的报告我记得不全。”
大夯在甬路的电灯下看着鲁区长的会议记录,突然从树影里跳出个人来,喊了他一声:“大夯!”
石大夯愣神一看是何春秀,疑惑地问:“你还没睡呀?”
“我想跟你聊聊。”
大夯看看各宿舍已经熄灯,犹豫地说:“天太晚了,明天吧。”
何春秀抬头瞅瞅天,皓月当空。她不以为然地说:“不晚呢,出去走走吧。”没等大夯同意,便头前走了。
石大夯不好再说什么,跟她走出了驻地——县委党校大门。
何春秀是桥头村的团支部书记,先进互助组代表。这是石大夯第一次单独跟女人散步,而且是在晚上。他不知何春秀想和他谈什么,只是机械地跟在后面。
夜晚的县城空空荡荡。大街上的店铺早已关门,只有孤零零的几盏路灯在那里闪着昏黄的光。何春秀说:“大夯,你在会上对当前形势的分析很好,现在确实应该引导农民再前进一步了。”
石大夯见何春秀和自己谈工作,那颗提吊的心一下子落了地,不再那么拘谨了。他说:“党中央的决策完全符合农村的情况。土改后确实出现了‘两极分化,只有发展互助合作,才能解决这个问题。互助组采取的是‘集体劳动,分散经营’的形式,虽然比单干前进了一步,也存在着许多矛盾。要解决这个问题,就得实行‘统一经营,集中劳动,按地劳分红’,这就得办社……”
石大夯讲起办社的意义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何春秀没想到,这个不起眼的光头汉子,看问题竟这么深刻。她心情激动地说:“这次会议精神一贯彻,群众肯定拥护,会立即掀起一个办社热潮。”
“我看还不能高兴得太早。你只看到了问题的一面,还要看到另一面……”
“另一面?”何春秀不禁眉头一皱。
“对。”大夯点点头说,“农民是私有者,而且有几千年历史了。要改变他们的生产方式和生活习惯,肯定会有阻力。这是一场革命,我们要想到可能出现的问题。否则,一遇到问题就会束手无策。”
“你还挺有眼光哩。”何春秀佩服地夸赞了一句,“原来我想,一些中农、富裕中农可能对入社不积极,贫下中农会举双手赞成。”
石大夯摇摇头,“你太天真了。五个手指头还不一般齐呢,贫下中农的思想也不一样。觉得合算的,入社可能积极;觉得不合算的,就可能不入。你说是不是?”
“我看不一定。”何秀春提出了自己的看法,“贫下中农是因土改分了地才翻身,过上了好日子。谁能没良心?党号召入社,一定会积极响应。再说,办社是为了发展生产,对贫下中农有利,还能不入?”
“按说是这么个理,可人跟人不一样。有的眼光短浅,只管眼前,不顾今后。有的怕吃亏,不见兔子不撒鹰。光说农业社好不行。要让人们看到入社确实比单干好,才会相信呢。所以,一开始不要贪多,要注意质量,办就办好。”
石大夯说得头头是道,何秀春口服心服,“对对对,你说的有道理。”
两人肩并肩地边走边谈着,不觉来到了城墙脚下。何春秀说:“咱们爬上去欣赏一下县城的夜景好吗?”
“好啊!”石大夯一点儿也不拘束了,他很愿意跟这位既大方又爽快的姑娘聊下去。
两人爬上城墙。蓝蓝的天空挂着冰盘似的月亮,撒下一片银白色的光辉。远处工厂的大烟囱和寥寥无几的楼房,在月光下看得清清楚楚。县油棉厂机器的轰鸣声听得真真切切。阵阵夜风吹来,夹杂着泥土的特有的清香,令人陶醉。石大夯张开双臂,深吸了一口清新空气,疲劳的脑袋清爽了许多。他见何春秀紧抱着双肩,才发现她穿得单薄,赶紧脱下自己的夹袄给她,“披上点儿,别着凉。”
何秀春心里一热,脸上火辣辣的,连忙推辞,“我不冷,找个背风的地方就行了。”
石大夯执意把那夹袄披在她身上,两人找个背风的地方席地而坐。
对面是护城河,河水淙淙地流着,在月光下泛着粼粼波光。何春秀突然抬起头问:“大夯,你多大了?”
石大夯没想到她会提出个问题,顿时有些慌乱,心跳也变得急促起来。他没有回答,右手在地上随便画着什么。
“我问你呢。”何秀春那柔和的声调里充满着绵绵情意。
“二十三。”
何春秀惊讶地赞叹道:“你比我大三岁就知道这么多事呀!”
“都是在部队学的。”
“大夯,你娶媳妇了吗?”
单刀直入地提问把大夯问了个大红脸,卡壳了。
“问你呢。”何春秀用肩头扛了石大夯一下。
“娶是没娶,但是……”大夯吞吞吐吐。
“但是什么呀!说就痛快说。”
“说没有吧,俺爹给我说了一个;说有吧,我又不同意……”
“这闺女是哪村的?我认识不?”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