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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进来是旅馆的茶役,一副狡猾的面孔,带着谗媚卑屈的神气。
王福升不是张先生,是我。(赔着笑脸)陈小姐,您早回来了。
陈白露你有什么事?
王福升方才张先生您看见了。
陈自露嗯,怎么样?
王福升我扶他另外开一间房子睡了。
陈白露(不愉快)他爱上哪里,就上哪里,你告诉我做什么!
王福升说的是呀。张先生说十分对不起您,喝醉了,跑到您房里来,把您
的床吐,吐,──
陈白露啊,他吐了我一床?
王福升是,陈小姐您别着急,我这就跟您收拾。(露起来,他拦住她)您也别进
去,省得看着别扭。
陈白露这个东西,简直——也好,你去吧。
王福升是。(又回转来)今天您一晚上不在家,来得客人可真不少。李五爷,
方科长,刘四爷都来过。潘经理看了您三趟。还有顾家八奶奶来了
电话说请您明天——嗯,今天晚上到她公馆去玩玩。
陈白露我知道。回头你打个电话,请她下午先到这儿来玩玩。
王福升胡四爷还说,过一会儿要到这儿来看看您。
陈白露他愿意来就叫他来。我这里,哪一类的人都欢迎。
王福升还有报馆的,张总编辑——
陈白露知道。今大他有空也请他过来玩玩。
王福升对了,潘经理今天晚上找了您三趟。现在他──
陈白露(不耐烦)知道,知道,你刚才说过了。
王福升可是,陈小姐,这位先生今天就——
陈白露你不用管。这位先生是我的表哥。
方达生(莫名其妙〕表哥?
陈白露(对着福)他一会儿就睡在这儿。
方达生不,竹均,我不,我是一会儿就要走的。
陈白露好吧,(没想到他这样不懂事,不高兴地)随你的便。(对福)你不用管了,
走吧,你先把我的床收拾干净。
'福升由卧室下。
方达生竹均,怎么你现在会变成这样──
陈白露(口快地)这样什么?
方达生(叫她吓回去)呃呃,这样地好客,——呃,我说,这样地爽快。
陈白露我原来不是很爽快么?
方达生(不肯直接道破)哦,我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说,你好像比
以前大方得──
陈白露(来得快)我从前也并不小气呀!哦,得了,你不要拿这样好听的话
跟我说。我知道你心里是不是说我有点大随便,太不在乎。你大概
有点疑心我很放荡,是不是?
方达生(想掩饰)我。。我。。自然。。,我。。
陈白露(追一步)你说老实话,是不是?
方达生(忽然来了勇气)嗯——对了。你是比以前改变多了。你简直不是我以
前想的那个人。你说话,走路,态度,行为,都,都变了。我一夜
晚坐在舞场来观察你。你已经不是从前那样天真的女孩子,你变了。
你现在简直叫我失望,失望极了。
陈白露(故做惊异)失望?
方达生(痛苦)失望,嗯,失望,我没有想到我跑到这里,你已经变成这么
随便的女人。
陈白露(警告他)你是要教训我么?你知道,我是不喜欢听教训的。
方达生我不是教训你。我是看不下去你这种样子。我在几千里外听见关于
你种种的事情,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从前最喜欢的人会叫人说得
一个钱也不值。我来看你,我发现你在这么一个地方住着;一个单
身的女人,自己住在旅馆里,交些个不三不四的朋友,这种行为简
直是,放荡,堕落,——你要我怎么说呢?
陈白露(立起,故意冒了火)你怎么敢当着面说我堕落!在我的屋子里,你怎么
敢说对我失望!你跟我有什么关系,你敢这么教训我?
方达生(觉得已得罪了她)自然现在我跟你没有什么关系。
陈白露(不放松)难道从前我们有什么关系?
方达生(嗫嚅)呃,呃,自然也不能说有。(低头)不过你应该记得你是很爱
过我。并且你也知道我这一次到这里来是为什么?
陈白露(如一块石头)为什么?我不知道!
方达生(恳求地)我不喜欢看你这样,跟我这样装糊涂!你自然明白,我要
你跟我回去。
陈白露(睁着大眼睛)回去?回到哪儿去?你当然晓得我家里现在没有人。
方达生不,不,我说你回到我那里,我要你,我要你嫁给我。
陈白露(恍然大悟的样子)哦,你昨天找我原来是要跟我说媒,要我嫁人啊?(方
才明白的语调)嗯!——(拉长声)
方达生(还是那个别扭劲儿)我不是跟你说媒,我要你嫁给我,那就是说,我做
你的丈夫,你做我的——
陈白露得了,得了,你不用解释。“嫁人”这两个字我们女人还明白怎么
讲。可是,我的老朋友,就这么爽快么?
方达生(取出车票)车票就在这里。要走天亮以后,坐早十点的车我们就可以
离开这儿。
陈白露我瞧瞧。(拿过车票)你真买了两张,一张来回,一张单程,——哦,
连卧铺都有了。(笑)你真周到。
方达生(急煎煎地)那么你是答应了,没有问题了。(拿起帽子)
陈白露不,等等,我只问你一句话——
方达生什么?
陈白露(很大方地)你有多少钱?
方达生(没想到)我不懂你的意思。
陈白露不懂?我问你养得活我么?(男人的字典没有这样的字,于是惊吓得说不出活
来)咦?你不要这样看我!你说我不应该这么说话么?咦,我要人养
活我,你难道不明白?我要舒服,你不明白么?我出门要坐汽车,
应酬要穿些好衣服,我要玩,我要跳舞,你难道听不明白?
方达生(冷酷地)竹均,你听着,你已经忘了你自己是谁了。
陈白露你要问我自己是谁么?你听着:出身,书香门第,陈小姐;教育,
爱华女校的高材生;履历,一阵子的社交明星,几个大慈善游艺会
的主办委员;。。父亲死了,家里更穷了,做过电影明星,当过红
舞女。怎么这么一套好身世,难道我不知道自己是谁?
方达生(不屑地)你好像很自负似的。
陈白露嗯,我为什么不呢?我一个人闯出来,自从离开了家乡,不用亲戚
朋友一点帮忙,走了就走,走不了就死去。到了现在,你看我不是
好好活着,我为什么不自负?
方达生可是你以为你这样弄来的钱是名誉的么?
陈白露可怜,达生,你真是个书呆子。你以为这些名誉的人物弄来的钱就
名誉么?我这里很有几个场面上的人物,你可以瞧瞧,种种色色:
银行家,实业家,做小官的都有。假若你认为他们的职业是名誉的,
那我这样弄来的钱要比他们还名誉得多。
方达生我不明白你究竟是什么意思,也许名誉的看法——
陈白露嗯,也许名誉的看法,你跟我有些不同。我没故意害过人,我没有
把人家吃的饭硬抢到自己的碗里。我同他们一样爱钱,想法子弄钱,
但我弄来的钱是我牺牲过我最宝贵的东西换来的。我没有费着脑子
骗过人,我没有用着方法抢过人,我的生活是别人甘心愿意来维持,
因为我牺牲过我自己。我对男人尽过女子最可怜的义务,我享着女
人应该享的权利!
方达生(望着女人明的的的眼睛)可怕,可怕——哦,你怎么现在会一点顾忌也
没有,一点羞耻的心也没有。你难道不知道金钱一迷了心,人生最
可宝贵的爱情,就会像鸟儿似地从窗户飞了么?
陈白露(略带酸辛)爱情?(停顿,掸掸烟灰,悠长地)什么是爱情?
(手一挥,一口烟袅袅地把这两个字吹得无影无踪)你是个小孩子!我不跟你谈了。
方达生(不死心)好,竹均,我看你这两年的生活已经叫你死了一半。不过
我来了,我看见你这样,我不能看你这样下去。我一定要感化你,
我要——
陈白露(忍不住笑)什么,你要感化我?
方达生好吧,你笑吧,我现在也不愿意跟你多辩了。我知道你以为我是个
傻子,从那么远的路走到这里来找你,说出这一大堆傻话。不过我
还愿意做一次傻请求,我想再把这件事跟你说一遍。我希望你还嫁
给我。请你慎重地考虑一下,二十四小时内,希望你给我一个满意
的答复。
陈白露(故做惊吓状)二十四小时,可吓死我了。不过,如若到了你的期限,
我的答复是不满意的,那么,你是否就要下动员令,逼着我嫁你么?
方达生那,呃,那,──
陈白露那你怎么样?
方达生如果你不嫁给我——
陈白露你怎么样?
方达生(苦闷地)那——那我也许自杀。
陈白露什么?(不高兴地)你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