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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她深锁的眉宇,渊呢喃道:“很快,这一切便会结束了,待到了千年雪山——我想,是时候了……”
她抬起头望着他恬淡的面容,被火光勾勒得柔中带刚,还是这一袭白衣,还是这一束墨发,还是这如梦似幻的身影,她却才明白,自己从不真的认得他。他说着她听不懂的话。
他低下头去,轻声说:“或许你不愿再听到这句话,但我仍是要说,以后你会懂的,我有太多不能说的话,不为人知的秘密,也……也有关于你的,只是还需再等一会儿,只一会儿便可。十六年了,呵,而今你也长大了,我想,该做个了断了,这样无休止的拖沓,我也厌倦了。”他不安地握着拳,低垂着眼睑,盈满了通红的火光,似是几点带血的泪光在寂夜里哭诉。
这一次,她不再冲动,只是淡淡地说道:“那么,我等你的答复,希望你不要辜负我最后的信任。”这是如此简短的一句话,却是耗费了她莫大的勇气,尝试着去信任一个虚无缥缈的誓言。关乎她的身世,关乎她的性命。或许十分冒险,不知为何,她还是半信半疑地接受了他的承诺。
一抹淡然的微笑浮上他的嘴角,一如子夜宁谧的月光,只一刹那便印刻在她的心上。每及月出之夜,便会浮现起那月白色的长袍,青白色的长指,执着一支微翠的洞箫,在月夜之下静伫吟箫,乘风飘飞起他浓如鲜墨的发丝,恍若谪仙般容颜,那样茫远,似乎下一刻便要飞离人世。
他低声说道:“早些歇息吧,明日还要赶路,不然教主追来了,可赶不及了。”铺了一袭厚厚的蕉叶于地,平平整整的,倒也可将就着睡下。
夜深水凉,她疲惫已久的身心终于可以稍稍放松了,一旦怠泄下来,她便觉得什么也想不起来,只愿能好好睡上一宿,管它恩怨纠葛,且待明日再想罢。
不知睡了多久,隐隐约约地,她听闻一阵幽幽洞箫声,似从天阙而来,可谓天籁;却又觉似远非远,仿佛就在近旁。曲调轻缓柔和,和着她正浓的睡意,很快便又进入梦乡了。
今宵月稀云稠,恰逢子夜时,又是风起,秋月照层岭,寒风扫高木。他一人立于山间,锐石如刺,将他瘦削的身影融入山中,仿佛一座汉白玉雕成的人像,望着山脚密林旁那酣眠的佳人低吟。她的嘴角依稀含笑,真切而自然,是他从未见过的纯真面容,只这一刻,她才似一个十六岁的少女。不知是梦着什么了,令她展露欢颜,他含笑猜测,却始终不得要领。那又如何?曾几何时独他一人月下怅吟,二十一年了,他活在两个只有他和甘兰知道的秘密中,其中一个是关于他与甘兰的,另一个则关于眼前之人的。而今又值夜深月胧之际,却有知音相伴,谁又能说她甜蜜的笑颜不是因了他这声声洞箫?
如此一瞥,又令这曲中多了几分婉转欣悦,意犹未尽,一曲已终。他并未再接一曲,只是凝眸向她歇身之处,不觉轻笑:“自知天涯各处不相伴,也愿若干年后,仍能在如此月夜,如这洞箫声一般,似远非远,只于近旁,一享梦趣。”秋风渐起,夜寒露重,翻飞起他单薄的白衫,月似洞箫,踏歌徐行,苦寂夜,何人知吾心?
辗辗转转,便又是一夜。地拔双崖起,天余一线青。
初升之阳只漏了一线光辉,恰照在她的脸上,淡若离愁,细细碎碎地,却是一番恼人。挣扎几番,她还是从酣眠中醒来了,连着惊吓、奔逃几日,她浑身似是散架了一般,酸痛不已。
回过神来,再看去,渊已着装停当,掬着衣袂,立在一旁含笑望着她。这倒令她有些不好意思了,也不知他看了多久,如此一想,她的手脚便有些慌乱了,慵整髻环的手一滞,那翠钿便应声落地,碎珠儿散了一地。
他拾起残珠,捏在手中好一阵琢磨,她便说道:“不过是一支破簪子罢了,值不了几个钱,破了便破罢,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也恰好买个新的。”话是如此,她其实有些心疼,这翠钿虽不值几钱,却是娘予她的生辰礼,好些年来她一直戴着,也没想换过,这一断,倒令她惦记起爹娘来了。
他沉吟着挥了挥衣袖,便起了身,淡然道:“这簪子自我领命于隐村监视你起,便见你戴着,如今已是两年了,你犹未换下,想必是心爱之物。可是他赠的?”
她不禁一怔,先是对他提起林宸封感到有些不悦,后又是一阵茫然。他也不细想,隐村地势偏僻,只有李婶一人每年进城几次,稍些特产首饰回来,若把隐村当作门,林宸封可是标准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上哪儿弄这些个首饰来?
拨了拨耳边的乱发,她垂首低声道:“不过是我娘予我的生辰礼,我才一直戴着,和他了无干系。话至此,你可知我爹娘安否?”
似乎也未对她的话太在意,他只是淡然道:“当日教主眼受重创,他们四下逃开去了,多日来没有消息,想必尚在人间,你也无需太担心,毕竟东使夫妇行走江湖多年,这点谨慎还是有的。”稍顿了顿,又道:“倒是你,若是不快些赶路,可就让他们担心你了。”那话中的语气仿佛长辈责怪晚辈一般,犹含几分笑意,缓和了先前有些不愉快的气氛。
她也埋首低声笑起来,加快了整装的速度,手飞快地绾起浓密的墨发。不出半会儿,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嬉皮笑脸道:“您这可是满意了?”
虽知她有意戏弄,他也倒配合,低哼一声:“那还不快走,杵在那儿磨蹭个什么劲儿?”语毕,他兀自走在前边,也不待她跟上。
为了跟上他的步伐,她小跑着追去,脚下一个不留神,被石刺拌着了,眼瞅着便要摔了。却见眼前倏地伸出一双隐没在广袖之中的手,将她扶起,那人还絮絮叨叨地说道:“这么大个人了,连路都走不好……”却满是温柔,不带些许责怪。
她抬头浅笑道:“您瞧我这天生手脚愚笨,还真对不住了。”没有半分歉意,一起身,又是一路嬉笑,他却放慢了脚步,不再使性疾行。
山风四起,吹翻了那张她栖身一宿的蕉叶,只那么一张蕉叶,什么也不剩。
饶是白日,天色也不亮,微暗的山一例横坐在石路间。她抬头望去,一个写得好生怪异的“岭”字长在石崖间,石刺嶙峋,合着这阴暗的山色,倒真有几分怕人。
跟着渊进了城,放眼望去四下死寂一般,了无人烟。倒也难怪,有谁会愿意在这种地方居住呢?城也不大,只余些不知何年何月筑起的防御工事,凄零零地任阴风肆虐。
不消半会儿,两人便出了城,她还有些不思议——如此诡异的地方竟还有城池?尽管只是一座空城。
她正如此想着,渊便恰巧答了她的疑问:“据说岭城附近有不少山洞,住着些古老的部族。几百年前被夏凉所败,退居在岭城一带。这里本非城池,为了不被夏凉军队发现,他们躲进了山洞了,一夜之间便人间蒸发了。夏凉人寻不着他们的踪迹,只得放弃了攻打。不知何时,这里竟筑起了城池,由于鲜少人路过,久而久之,如这块荒凉的土地一般,这个部族也被世人所忘。”
她望着千山若有所思道:“真想不到这层山里还住着远古的部族,想必是一个拥有大智慧的部族。看这城壁,坚石难破,不动用大批人马是筑不起的,而一个小小的部族竟能悄无声息地完成了这项工作,还多年来不为世人所知,不可谓不令人钦佩。”
看她那一脸认真的神色,他笑道:“这也不过是一个传说,或许根本不存在部族,只是前朝留下的遗迹罢了。莫想太多了,你若不累,我们还是早些行路吧。嶂城也不远,我想今日便可到了。只是这一带皆是如此风光,想必行途会有些压抑。”
经过了多日的奔波,她原本羸弱的体质也稍有增强,只是走了那么一会儿,还不至于疲累,便又继续赶起了路。毕竟,谁也不知道暗月的人何时会来。
为了活跃活跃气氛,不至如此烦闷,渊一路上说着岭、嶂两城的故事,多半只是谣传,这在红莲身上已得到了充分的验证——一个着红衣之人在残阳下练武,竟成了红色的怪物,现在想起,她还觉得可笑。只是又忽然觉得红莲很是眼熟,明明先前从未见过,却那么似曾相识,在哪儿呢?究竟是在哪儿?
走着走着,她便觉双腿疲乏,其实内心一直叫嚣着:让渊背着自己飞去嶂城。却又不知为何,有些不情不愿的。自从他救了她以来,无论是在沐雨城还是与甘兰于花都城郊分开,两人的关系便变得微妙起来,尽管她表面佯装轻松、自在,只当一切依旧,两人还是